“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少年脸上出现一个红印。
“记住了,她就是你的妹妹!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袁袭嵘气得脸色煞白,胸膛剧烈地起伏。
袁承瑛转过脸来时,双目猩红,眼中满是委屈和不甘。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
这是兄弟两人第一次爆发如此大的争吵。
“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解释这一切?为什么她能在所有人眼前平安长大?如果她不是,那是谁害死了她?”
“你想过吗?你要怎么解释,袁家要怎么解释?”
袁承瑛嗫嚅地张了张嘴,气话一时堵在胸口。
是啊,谁来解释这一切,谁来给这一切兜底?
“窈娘很快就是端王妃了,有她的身份在,袁家未来,你我的未来,都只会是越来越好,孰轻孰重,你难道看不清吗?”
袁袭嵘一只手指在弟弟的心口处,苦口婆心。
“那我们的妹妹呢?她就活该永远不见天日吗?”
想起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撒娇,满心满意都是哥哥的小女娘,心中痛楚横生。
他是这段时间里唯一一个离她最近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永远停留在十一岁时的光景,每天游荡在自己曾经的家里,渴求家人的关注。
他看着她的怨恨,在黑暗的孤独和害怕,面对鸠占鹊巢的愤怒。
“三弟,你只是撞见脏东西了。”袁袭嵘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末了,轻描淡写吐出一句话。
他只是中了邪。
“我们那么多人都没有瞧见你所说的东西,玄师也说了,那是邪祟。如果这就是有心之人在恶意挑唆我们袁家呢?”
朝堂风起云涌,能在高位上坐稳是如此不易,多少人用尽肮脏手段只为保住荣华富贵。可这锦衣玉食又是何其缥缈易碎,稍有不慎,高台之上的跌落可比普通的高处跌落可怕得多,是粉骨碎身,尸骨无存。
“记住,同样的话,不许再说第二遍。”
谈到如今,他也心生恍惚。这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袁袭嵘冷着面走了出去,独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彷徨。
如果是真,那背后藏尽的玄机他不敢细想。
“先帝子嗣不少,活下来的却只有零星几个,可想而知背后的惨烈。”
裴钰见自己把人吓了一跳,唇角轻轻勾起。
“皇子争夺权位,皇女则是他们用来谈判交易的筹码。今日往东边送一个,明日往西边送一个。”
“长公主虽与陛下一母同胞,可在利益面前,亲缘关系只是最浅薄的一层。”
“这天下看着太平,实则内里早已腐朽不堪。皇家内部有一旧规,每一代皇子中都要选一位合适的公主,以祭苍天。”
他开口时没什么起伏,每一个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寒意,话音落地,苏棠只觉背后冷风骤起,沿着自己的脊梁骨一直往上爬。
这一代已无公主,那长公主便是唯一人选。
“这旧规是皇家秘辛,外人皆不可知,每一代故去的公主都会被冠以合适的托辞,厚葬。”
死后无限风光。
“你我同是玄门中人,应该很清楚,活祭若是能延续国运,那普天之下就没有能亡之国了。”
所谓祭天或许只是当权者的自我安慰,亦或许它的开始本就是一场骗局,为了自圆其说,于是世代如此。
所以她拼尽全力也要给自己闯出一条活路。
他见自己说完,一旁的少女难得严肃,绷着张脸,幽幽开口。
“这算是需要封口的……还是灭口的……”
车内瞬息间陷入沉默。
“你就听了这?”裴钰气极反笑。
“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我当然要谨慎!你不懂,我可只有一条命。”苏棠反驳。
而且还是烂命一条……
“在我这里,你安全得很。”裴钰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
“不过……说到活祭……”苏棠半眯起眼,一手撑住下巴,认真起来,“活祭的因果太强大了,想让它加持在国运上,得背负大多的业力啊,又由谁来背负呢?”
“国运的一个轮回是三百六十年,一个王朝仅靠单支血脉和单一政权,也难以超过三百六十年。十二长生,生盛衰绝,非凡人可为,这是普天之下的法则。”
“其中定有隐情。”
“各代公主,不是和亲便是作为祭品,能得善终者,少之又少。先帝还在时,曾有意给她定下一门亲事,远嫁长城之外,于是她便整日跟在那朝阳世子身后,非他不嫁。”
娇纵无度,闹得满城风雨,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者哪个没听过她的“美名”,于是和亲之事总是不了了之。
苏棠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第一次见那朝阳世子就觉得不好,公主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她试探地开口。
“到底涉及玄门,找一个专业的人来总是错不了。”
哇哦,苏棠乍舌,还真是有所准备。
正谈着,马车晃晃悠悠停住。已是到了袁府。
苏棠跳下马车,和裴钰道别。他说他得先回去办些事。
拎着大包小包正准备回牡丹苑,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一口水井旁。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袁芙急急抬头,看见苏棠回来时扬起漂亮的笑容。
“三姐姐!”
苏棠抽出一只手去牵她。
“芙儿在这等我呢?”
袁芙点点头,乖巧地帮着她拿过东西,一起走回牡丹苑。
“今年春节我可以同三姐姐一起守岁吗?”刚进屋,就见她双手合十于胸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苏棠愣了一瞬,眉开眼笑。
“当然啦!呀!我都快忘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春天就要来了。
“太好了!”
她高兴得跳起来。
苏棠讶然失笑。先是腊八,再是春节,这小家伙对节日还是蛮憧憬的嘛。
也是,难得府上有这么一个没什么约束又有点亲缘关系的人能同她一起过节。
袁芙蹦跳着在苏棠周边绕了几个圈,余光扫过她提回来的东西,随口问道。
“三姐姐又要做法事啦?”
“是呀,你三姐姐打算以后就靠这个吃饭呢。”苏棠叫来绿竹,两人一前一后收拾着东西。
“三姐姐……这些都是替亡魂做的吗?”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些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
“嗯……也不全是,活人也好亡魂也罢,皆是生灵。凡是生灵,皆有所需。”苏棠歪着脑袋,憋出这么一句。
袁芙坐在栏杆处,晃了晃腿,忽然问道。
“三姐姐,亡魂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真的有黄泉路吗?”
她问得仔细,一双眼却瞧着自己的脚下。
“我以前听嬷嬷讲故事,都说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绣花鞋踩着台上薄薄积雪,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苏棠这才直起身来,放下手中的活儿。
她看见那个自作沉稳的小姑娘之下,藏着一颗不安的心。
“当然。”她笑得爽快,没有丝毫不对,“不然你当我们这些玄门之人是干什么的?”
“亡者的世界大抵是没有你听过的那么可怕,那涉及了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许多你听见的、看见的,其实只是人们被迫接受的一种说法。”
“魂归幽壤,沉入往生。所有去处和来处都是仔细安排好的,自有命运带你抵达。”
“但是……”她话锋一转,连带着面色一沉,眸中少见的出现晦暗之色。
她看见袁芙的小脸轻抬,露出认真的模样。
“切记,芙儿。绝对,绝对不可以轻生。”她连用了两个“绝对”,以示重要之度。
跳出规则之外,那便是为规则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