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太子亲临姜府。
说是听闻姜家二女有祥瑞之兆,特来一观。实则太子生性多疑,最恨鬼神命格之说动摇国本,此番前来,是得了国师的豪言,要亲眼验证姜子玥“百蝶环绕”的凤舞之兆。
姜府张灯结彩,贵客云集。
姜昭菱随众人迎驾,目光却在宾客中不易察觉地一扫,落在了太子身后不远处的一名年轻公子身上。那人一身锦衣,神态闲适,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正是南阳侯府那位以行事莫测闻名的世子,谢翊宁。
他怎么也来了?姜昭菱心中微凛,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后花园内,百花盛开。
姜子玥穿着一身蝶戏牡丹的华丽宫装,在众人簇拥下款款步入,脸上带着矜持又得意的笑容,衣袖拂动间,有极特殊的香气散发出来。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她走到花园中央,那些本该被香气吸引、翩跹而至的彩蝶,竟像是遇见了什么恐怖的天敌,发了疯似的四散奔逃,一只也不敢靠近。
姜子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会这样?
她正惊疑不定,忽然感觉脸上一阵奇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湿滑。
“啊!”一个离她最近的贵女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姜子玥那张原本娇美的脸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红疹,红疹破裂,流出黄浊的脓水,混着她脸上的脂粉,景象骇人至极。
“我的脸!我的脸!”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在脸上胡乱抓挠,转眼间便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
就在众人惊惧后退,场面即将失控之际,一道清冷的女声自游廊下传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姐姐,你的脸……”
姜昭菱缓步从阴影中走出,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关切,她走到离姜子玥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蹙眉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难道是方才引蝶的香气,与这满园的花粉相冲,犯了什么忌讳?我听闻,有些异术,若不成功,便会遭其反噬。”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看姜子玥的眼神瞬间从惊恐变成了鄙夷和厌恶。
“反噬”、“异术”,这两个词瞬间点燃了太子的怒火。
“妖孽!欺君罔上!”
太子身边一直镇定自若的玄虚国师,此刻也是面色大变。他指着姜子玥,正要开口辩解,却猛地感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背,也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痒。
他惊恐地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竟也出现了和姜子玥一模一样的红疹脓包!
“这……这不可能!”国师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太子殿下息怒。”
那声音不高,却一下子把所有吵嚷都给掐断了。
不知何时站到太子身侧的谢翊宁,闲闲地开了口。他饶有兴味地扫了眼地上那两个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国师跟着一道倒霉,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依臣看,不像是妖孽反噬,倒像是有人下毒。不如把人交给我,家父恰好请了位圣手在府上,查个清楚,也算还殿下一个公道不是?”
太子面色铁青,只是挥了挥手。
侯府的侍卫得了令,扯过麻袋就把地上那两个东西一套,拖死狗似的往外拉。
姜丞相一个踉跄,撑住身边的假山石才没倒下,那口恶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只死死地朝着游廊这边看来。
姜昭菱迎着那道几乎要将她烧穿的视线,极轻地摇了摇头。
这盘棋,谢翊宁要抢着收官,便由他去。只是想从这团乱麻里捋出她天工门的线头,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回清芷院的路上,潘寒一直沉默不语。方才在花园,人声鼎沸,百花香气混杂着脂粉气,本该是一团乱麻,她却诡异地能从中分辨出每一丝独立的味道。姜子玥身上那股引蝶香的甜腻,国师身上常年不散的陈旧檀香,甚至……太子衣襟上龙涎香的品级。
这些被无限放大的感官信息冲进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一进屋,她便再也撑不住,靠着门板滑坐下去,闷哼一声。谢翊辰给的解药,非但没压制住她体内的寒毒,反而像是催化剂,将她变成了一个对周遭一切都过于敏锐的怪物。
她猛地抽了下鼻子。
桌上那块墨,是松油烧出来的焦味。
窗台那盆兰花,根茎里的土腥气混着腐烂的叶子。
还有……姜昭菱身上,帕子是新浣过的皂角,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点橘皮的涩。
全混在一起,冲进她脑子里,搅成一锅粥。
潘寒抱着头,发出痛苦的低吟。
姜昭菱察觉到她的异样,快步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潘寒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我好像……什么都能闻到了。”
“你——”姜昭菱刚开口,就被潘寒抬手打断了。
“别说话。”潘寒闭着眼,呼吸急促得像离了水的鱼,“你身上……有三种香料,两种药材,还有橘子皮的味道。太乱了,全混在一起了。”
姜昭菱心中一动,立刻抓住了这个诡异变化的关键。
“你随我来。”
她带着潘寒,径直去了母亲崔氏的卧房。
“仔细闻闻,这里可有什么不妥?”
潘寒闭上眼,鼻翼如蝶翅般轻轻翕动。
崔氏房中燃着清雅的檀香,混着书卷的墨香和药草的苦味,一切似乎都很寻常。但潘寒却像一头警惕的兽,在房中踱步,将鼻子凑近每一件器物。
当她走到那只崔氏常用的黄花梨针线盒前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俯下身,将鼻子贴近针线盒的底座缝隙。一股极其细微、几乎被檀香和药味完全掩盖的气味,顽固地钻了出来。那股气味不香不臭,只带着一股子陈年棺木般的阴冷腐朽,无孔不入。
潘寒猛地后退半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有东西。”她的声音发沉,“一种慢性毒,混在木料里头,日日夜夜地熏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