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个疯狂旋转的、布满亿万把无形利刃的磨盘。它们疯狂切割着她的“存在”。身体在形成的瞬间就被再次撕裂、碾碎。
“啊——!”无声的尖啸在灵魂深处回荡。
死。瞬息之间。剧痛再次袭来,意识再次凝聚,身体再次被拼凑,然后再次被撕碎……每一次死亡都更加痛苦,每一次复活都更加艰难。她的身体像一件被反复撕裂又缝合的破布,在狂暴的乱流中沉浮。
不知是第几次“复活”的间隙,在那意识凝聚、身体尚未完全成形的、比电光石火更短暂的刹那,长生突然看到一点光。
前方不知多远的尽头,似乎透着一丝极其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光!
微弱但清晰。
复仇的执念,在无数次湮灭与重生的炼狱中被淬炼得如同最坚硬的玄冰。
她的意识在剧痛与虚无的反复捶打下,变得麻木却又异常专注,只剩下一个念头:冲!向着那丝微光!
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的轮回后,长生终于抓住了那束光,就在她试图用尽最后力气冲向出口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崩塌的天河,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是撕扯,是切割。
“呃啊——!”长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声嘶吼,身体便在这绝对的力量下,如同沙塔般瞬间崩溃、瓦解、湮灭!
这一次的湮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彻底。连一丝血肉、一点波动都未曾留下。原地只有狂暴乱流卷过的痕迹。
而后那微光闪烁了几下,如同疲惫的眼睛,终于彻底闭合、消失。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虚无,绝对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啪嗒。
一声轻微的、带着粘稠水声的闷响后,一截断裂的、焦黑的青竹伞柄,突兀地砸在一片潮湿、松软、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泥地上,溅起了浑浊的水花。
紧接着,一只沾满污血、泥土和新生血肉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从泥泞中伸出,死死抓住了那截伞柄。
长生,或者说,一个刚刚从“彻底湮灭”边缘爬回来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东西”,趴在一片松软、潮湿、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苔藓之上。
她浑身布满新旧叠加、狰狞可怖的伤口,许多地方深可见骨,可她还是活了下来。
长生抬起头,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头顶不再是葬骨岭那铅灰色的、翻滚着硫磺雾气的天空。这里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沉的暗蓝色,三颗异常硕大、光芒冰冷的星辰悬挂其上,投下惨淡的光。空气粘稠、沉重,蕴含着一种令她本能感到排斥和窒息的力量——所谓的天地灵气。
她成功了。
她以凡俗之躯,穿越了必死的天门。
她踏入了……修真界。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那股庞大、精纯、却带着致命排斥力的陌生能量——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了她这具毫无灵根、从未接触过灵气的凡俗躯体!同时涌入的还有遍布四肢百骸的、如同亿万根烧红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
“噗——!”
但就在这濒死的边缘,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麻痒感,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一点一点地从她破碎的身体深处滋生出来。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撕裂的伤口边缘、在断裂的骨骼缝隙间,缓慢而坚定地蠕动、编织、修复……
“呃…嗬…”长生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痉挛,指甲在湿泥和苔藓上抠出深深的沟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赤足狂奔。
就在她意识在剧痛与麻痒的夹缝中沉浮,几乎要被彻底淹没时,一个冰冷、平静、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深潭,清晰地刺入她混沌的感知:
“咦?……这怎么有个人?还是……无灵根的?”
长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透过被血污黏连的睫毛缝隙,模糊地看到了一双靴子。
那是一双纤尘不染的云纹登云履,鞋面用某种闪烁着微弱灵光的丝线织就,华贵非凡。视线艰难地上移,是绣着流云暗纹的月白色道袍下摆。
再往上……一张年轻、俊朗却毫无温度的脸庞映入她模糊的视野。
来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目如画,肤色白皙,但那双眼睛,却像两潭冻结的寒泉,清澈却深不见底,此刻正微微低垂,俯视着泥泞苔藓中的长生。
他眉头微蹙,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探究、疑惑。
那衣服!那流云暗纹!
长生混沌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山槐村血泊中,那块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来自屠村修士的微光碎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剧痛、麻痒、仇恨……交织成一片混沌的网,将长生牢牢困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那年轻修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后退了半步,月白的衣袂飘动,带起一丝微凉的、带着草木清气的风。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带着浓浓的质疑。
“一介凡胎,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蓬莱宗的后山禁地?倒是……稀奇。”
他顿了顿,清冷的目光如同探针,再次扫过长生千疮百孔但却毫无灵气波动的身躯。
“也罢。”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随意。“料你一介凡胎,气息奄奄,也不可能是妖域派来的奸细。”
“蓬莱宗的后山禁地向来是擅入者死。可既然被我撞见了,也算你的‘造化’,此事我就不向典法堂禀告了。正好,我还缺几个试药的……”
他话音未落,长生眼前一黑,彻底被复生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吞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