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雍王府,刘聿洵便命令李全胜找人去请了他那“一成把握”。
这些时日忙于寻找那些死士,刘聿洵对王太初也无暇顾及,原以为经历了那日的惊魂一幕,王太初定是不敢再出门,却没料想她只是在府里躲了两日就大着胆子出了府门,而出门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通政使司左通政郑慎行的府邸。这样的逻辑也是没错,毕竟朝堂之上能够让人起杀心的事情无非也就是“夺其官秩”了。
“所以她见到郑大人了?”
雍王府的后花园有一湾从护城河引入的池塘,此处驳岸叠石,曲桥回廊皆出自宫中巧匠之手,每一处细节都暗藏精妙。池中的锦鲤也都是千里择选的名贵品种,或朱鳞灼若流霞,或银尾翩若素练,往来翕忽间搅碎满池云影天光。纵使已是深秋,残荷垂首,枯叶欹斜,满池尽染萧瑟,但比之其他时候,刘聿洵却更加偏爱这清寂之韵。
“王姑娘没有去见郑大人,而是找的郑姑娘。”
刘聿洵闻之,才觉得自己的问题甚是可笑,如果郑慎行不满王抃的截胡夺位,怀恨在心,要动手解决的也只会是王抃,再不济也得是王绍安,不会是她王太初,这道理王太初也定懂得。
“她还不算愚笨,那她和郑思玥又说了些什么?”
“我们派去的人对郑大人府邸不熟悉,因此没有贸然跟着王姑娘入府。”
“自作主张!”刘聿洵猛地转头,眸中寒光骤聚,“论辛芷绮和郑思玥的关系,如果辛芷绮在郑府设下埋伏,今天他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一股脑将鱼食全部倒进池塘,刘聿洵泄忿般将食盆扔到地上。
“是臣管教无方,那日后来呈上来的探报中显示,跟踪辛芷绮的那队人和保护王姑娘的那队人的确在同一时间在郑府产生了交集。”李全胜跪倒在地,“臣愿意代他们受罚。”
“起来,继续说。”想到那日黑衣人挥刀劈向王太初的情景,还不免心悸害怕,刘聿洵知道此时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他背身走到池塘边,继续问道,“后来她又去了哪里?”
“她还去了辛起山辛大人的府邸。”李全胜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王姑娘没有叩门拜访,只是找了临街一个正对着后门的糖水铺子坐了几日。”
刘聿洵仍旧背手临池而立,他没有说话,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此刻他才惊觉,自己从前竟将王太初看轻了—这个曾被他视作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姑娘,其实原本就拥有在万安城立足谋生的本事。
她竟然能追查到辛府。
“殿下,王姑娘到了,此刻正候在前厅。”
管事的见刘聿洵发火,候在一旁迟迟没有禀告,等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才开口说话。
“让她来这里吧。”
为了迎接王太初的到来,刘聿洵特意让人在前厅提早生起了火盆,可现在看来却没了必要。看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室里娇艳的花,而是戈壁滩上扎根砂砾的胡杨。
“臣女见过殿下。”
王太初身披一件狐毛镶边的藏青色锦缎披风,虽眉眼间有淡淡的倦色,但眸光却清亮。
“王姑娘免礼,李全胜给王姑娘看茶。”池塘边原本就有茶案,在旁伺候的侍女在听闻刘聿洵要在此处招待王太初时就已准备好了茶盏,管事的也重新生了一个火盆放在王太初的近处。
虽行礼时身姿恭谨,言辞间尊卑分明,可没等赐座,她便找了刘聿洵的对面坐下。
见状,刘聿洵宠溺一笑,坐到了她的对面。
“王姑娘这些时日都去哪玩了?”将案上的糕点推到王太初跟前,刘聿洵询问道。
“这些时日自然是在和乐楼帮忙,哪里有时间出去玩闹。”她倒也是客随主便,见刘聿洵推糕点过来,捡起一枚就放到嘴里,“殿下不知我那个大哥哥,最是看不得我偷懒。”
“哦?王姑娘好胆色,我原以为经上次之事,王姑娘定是会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前番祸事虽骇人,但也不能终年困守在家中,既然迟早要出门,早一日晚一日也无分别。”王太初将口中的糕点咽下,挥挥手示意刘聿洵靠近,轻声说道,“主要是我实在拗不过我那哥哥,又不可如实相告,也只能冒着风险出了门。”
刘聿洵盯着王太初真诚的眼睛,若不是他一直派人跟着她,知道她已经查到了辛府,恐怕自己也会被骗。
他惊讶于短短数月王太初的变化,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那个在康王府内胸无城府的姑娘的身影了。
他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这失落来自何处,是因为万安城内不再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还是因为他发现她对自己也有了防备。
她学得可真快。
刘聿洵没有答话,只是也随手捡起了盘中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假装难咽转过了头。
“殿下此次找我所谓何事,莫不是找到那些加害于我的匪人了?”
王太初见刘聿洵不说话,开口问道。
“姑娘觉着会是何人?”
像是对王太初的故意隐瞒还不死心,刘聿洵开口追问。
“臣女来万安城不过数月,仔细盘算下来也没做什么事情会让人想要我的性命,实在不知,如果我有何线索,早便报告官府了,何苦白挨那一下。”王太初忽闪着双眼,眸光澄澈,逻辑严谨,那副真诚憨直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要放下三分戒备。
“王姑娘言之有理。”刘聿洵轻笑一声,拿起茶盏润了润喉,“我这里倒有几分线索,但还未有确实的证据,所以此次想请姑娘帮忙。”
“殿下请吩咐。”
刘聿洵看到王太初的眼底掠过一丝防备,虽极力掩饰,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心下微微一沉。
此刻他觉得王太初才是那个执局的上位者,一切了然于心,正等着自己开口,以便将自己归类。
“寻着那日的轨迹,我们查到了辛起山。”
刘聿洵看到王太初沉静如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
“但也只是推测没有实证,若无确凿的证据,便不可仓促定罪,否则他日恐有翻案之虞。”刘聿洵见王太初不言语,继续补充道,“所以想请姑娘帮忙同我一起演一出戏,抓个现场。”
“需要我如何做?”
王太初倾身向前,比起刚才戒备客气的模样,刘聿洵看出此刻自己好歹算是挽回了她的几分信任。
他禀退了所有的管事女使,只留下了李全胜,示意王太初靠近,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此计需要王姑娘明日去一趟牙行。”
深秋时节,暮色总是来得格外迅疾。王太初被李全胜送到府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前来拜访的礼部尚书吴钩。
沉水一直等在马车上,此刻见王太初出来,便拿了件大氅迎了上去。
“殿下找姑娘可是为了那日之事。”这些时日沉水一直如惊弓之鸟一般想将事情的原委跟王抃和盘托出,可王太初一直不允许。
先前的时候瞧着自家的小姐还有跟刘聿洵分享探访结果的欲望,直到那日在郑思玥的府邸,看到了辛芷绮和周元月。
那日王太初的突然来访,辛芷绮的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几乎让王太初瞬间便将疑窦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尤耐人寻味的是,那日和乐楼不知怎么就有了镇西都督周致正独女周元月和雍王刘聿洵的流言,竹马青梅、两小无猜说的那是逼真传神。
“说是找到了些线索。”
王太初将大氅裹紧,拉着沉水没几步就上了马车,随手抓起手炉抱在怀里。
“是谁是谁?”沉水自小在王太初身边长大,最是知道她的喜怒哀乐,她怀疑辛芷绮,自然也信不过周元月,潜意识地也就把那个‘竹马’给划入了不可信之人的范畴,而沉水也知晓,自己的姑娘此前是一直把雍王当作是万安城内的友人的。
“他说是辛起山。”
“那说明雍王殿下并未欺瞒姑娘,他跟她们并非是一伙的。”沉水闻言,甚是高兴,“我就说,那日殿下对姑娘也是拼死相救,定是和姑娘站在一边的。”
“暂且信他。”王太初将双脚也藏进大氅中,掀开车帘看着雍王府的朱漆大门在暮色里渐成模糊的黑影。
此时的雍王府内,刘聿洵正细观着吴钩新呈献上来的一对东珠。
“还真能让你找到酸枣一般大小的东珠。”刘聿洵笑着合上锦盒,显然对这对东珠很是满意,“李全胜,你明早就派人送至母后处,让银作局在冬至之前打造出一对耳饰来。”
“吴尚书此番辛苦了。”刘聿洵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吴钩身前,他双手虚托吴钩,将人稳稳扶了起来,“以后可要常来府中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