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祁妄言简意赅，重新摆好了防守引导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用砸板教学来阐明“投篮瞄准点选择错误”的操作，如同呼吸般自然，不值一提。
周围短暂的寂静被更响亮的哄笑声和议论声取代。“我靠！哥！你牛X啊！”一个隔壁班的男生喊。“这是什么神级教学示范？！”“祁妄这操作……绝了！”
林雾泽也从震撼中回神，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对对对！祁哥说得对！点！错了！老周！看到了没！你得砸这儿！砸这个点！用力砸！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使劲拍着刚才祁妄示范砸中的那块篮板位置。
周明远抱着再次回到自己怀里的篮球，看着祁妄那张依旧冷静如铁板的脸。
羞耻感如同潮水般褪去，留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懵逼、震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某种冷酷幽默安慰到的奇异感？
祁妄用一种最物理、最直接、最祁妄的方式告诉他：
1.你的瞄准点错误是事实。
2.但错误是可以被精确分析和纠正的，只要你愿意继续。
3.看，刚才那个反弹球路是有迹可循的，别怕。
他甚至用行动表示：砸偏了，捡起来，重来就好。
周明远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憋闷的郁气被挤出去不少。他看着重新张开手臂的祁妄。这一次，他站得更稳了，重心真正沉了下去。他回忆着祁妄传递时那个“手腕下压”的关键动作。
推！压！篮球脱手而出，带着不那么完美的旋转，飞向祁妄。虽然有点偏，力度偏大，但这次祁妄接得更加轻松写意。
“再来。”祁妄简短命令，再次把球传回。
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传球，周明远的身体都更放松一点，动作更顺畅一点。祁妄无声无息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和角度，引导着他传球的落点更加稳定精准。
林雾泽的欢呼也渐渐从“哇！差一点！差得很远了兄弟！”变成了“好传老周！漂亮！稳得很！”。
“祁哥！掩护掩护！给他空档！”林雾泽看准周明远似乎找到了点状态，立刻又兴奋地指挥起来。他直接跑到油漆区一侧，张开双臂像个门神般拦着并不存在的防守球员，“这边空啦！老周！这边！”
祁妄瞥了一眼林雾泽，没有任何异议。
他运球往弱侧移动了两步，牵制着象征性的“防守注意”，然后手腕一抖，一个极其干脆利落、弧线清晰的短传直塞到周明远手里——位置正好是他之前砸板示范那个点的正下方，篮筐的正前方稍近！
这一次，位置近了太多！几乎是在三秒区边缘！周明远接球的位置，是他之前从未想象过的接近篮筐的地方！
球入手！没有时间犹豫！篮筐在眼前放大！不再遥远！那个圆环变得清晰！甚至能看清篮网在夕阳晚风中轻微的晃动！
所有的思考瞬间中断！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肌肉的记忆碎片在那一刻奇异地重组！
他本能地屈膝——这一次沉得足够低，动作有了沉下去的力道！身体如同一张被拉开的弓弦，积蓄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能量！沉肩！压腕！
手臂从屈到伸的动作不再挣扎，而是带起一股流畅的韵律感！篮球被他托举到额前上方，那是一个远比刚才自然协调的发力点！手腕！向下！猛地一拨！篮球被干净而柔和地推送了出去！带着恰到好处的旋转！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瞬。
球划过一道短促却异常优美的抛物线！它越过了篮筐前那片被夕阳染透的金色空气！没有碰到任何多余的金属边缘！
“唰——！”
一声极其轻微、异常清脆，但在周明远听来如同天籁般的轻响！
球！空心！入网！
橘红色的篮球，安静地穿过了那个在几分钟前还遥不可及的圆环，在网窝上蹭了一下，然后轻柔地、顺从地落下，弹跳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砰”、“砰”的、无比悦耳的鼓点声。
成了！
球落地，弹跳。万籁俱寂。
周明远还保持着那个凝固的、流畅的出手姿势，手臂高高地伸展向篮筐方向。
夕阳的暖光，将他和他的影子，定格在光滑的水泥地坪上，形成一明一暗两道交错的轮廓。
空……心……？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声轻微得几乎被球场喧嚣淹没，却又无比清晰地响彻在他意识深处的“唰——”，以及球落在地上那有节奏的、安稳的“砰”、“砰”、“砰”……像他的心跳在回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周围奔跑的脚步声、篮球撞击的闷响、少年们粗犷的喊叫……所有背景音都像被一层厚厚的玻璃罩住了，模糊不清。
唯独那声“唰”和落地的鼓点，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击着他的耳膜和神经末端。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手臂，动作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僵硬和迟滞。他扭过头，看向篮筐。橘红色的篮球，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地上，一下一下规律地弹跳着，像一个终于完成了最终指令的机器仆从。
真的？进去了？
一股巨大的、完全陌生的、掺杂着震惊和狂喜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席卷过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不受控制地发烫，一种无法言喻的战栗从脊背蔓延开来，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轰隆隆作响。
“我靠！！！！！！！！！”
林雾泽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炸雷般劈开混沌！
“空心！！！我的天！！！老周！！！好样的！！！”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吼着，张开双臂朝着僵硬在原地的周明远猛冲过去！那撮早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呆毛，此刻仿佛获得了生命的张力，在奔跑带起的疾风中猎猎舞动！
周明远被这巨大的声浪惊醒，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林雾泽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狠狠箍住了！林雾泽两条强健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勒紧他的肩膀和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双脚离地，身体被带着转了半圈，视野天旋地转！
一股浓烈的汗水味、橡胶味和少年蓬勃的热力气息将他彻底包围。
“你看到了吗祁哥？！看到了吗？！是空心！唰！那一下！绝对是唰！！我耳朵没听错！是唰！”林雾泽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边勒紧周明远一边扭头朝着祁妄激动地狂喊，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周明远脸上。
那笑容咧到了耳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周明远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肋骨发疼，但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像要挣脱束缚蹦出来，滚烫的血液冲刷着血管，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亢奋和满足感。
他甚至忘了去推开林雾泽，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这份激烈到窒息的庆祝。
夕阳下，祁妄高大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没有像林雾泽那样冲过来。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过喧闹的空气，落在被林雾泽箍得摇晃的周明远身上。
在周明远投出那一球、篮球在空中划出那道完美的抛物线时，祁妄的眼神就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轨迹的精准度。当球“唰”地穿过篮网的瞬间，他那张绝大多数时候都如同戴着一副冰雪面具的脸上，清晰无误地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冰层下的深潭，似乎有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波动。
一丝极淡、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在那双素来锐利冰冷的眸底极快地晕开。薄如蝉翼的唇角，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向上牵起了一个微小得几乎像素级别的弧度。
那不是常见的笑容，更像是在一场精密运算后得到了最优解的科学家，看到最终完美呈现的实验数据时，那种纯粹的、满足的、发自内心的认同。
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笑意刚刚成型，就被林雾泽那石破天惊的熊抱和鬼哭狼嚎给迅速淹没了。祁妄眸光微敛，如同冰面重新合拢，脸上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他缓缓抬步，踏着一地碎裂的夕阳金光，走到还在激动相拥的两人身边。脚步沉稳，悄无声息。
周明远被林雾泽勒得晕头转向，脸颊还蒸腾着发烫的红晕。他看到祁妄走近，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安定感。在几乎被林雾泽窒息的拥抱间隙，他对上了祁妄的目光——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又深邃得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震惊和狂喜。
然后，他看见祁妄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
不是拍肩，不是拥抱。那只手沉稳落下，目标精准——落在了周明远柔软、汗湿、还带着剧烈运动后滚烫温度的发顶。掌心温热宽厚。极其短暂地、带着力量的、无声地揉了一下。
像是对某种潜力的无声确认。也像一个坚固锚点带来的瞬间安定感。
一碰即收。
“继续。”
祁妄的声音低沉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涟漪。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吐出两个字，像是刚才那一个空心球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练习，又像是在一个已经运转起来的齿轮上轻轻敲下了“前进”的指令。
下一秒，他已经转身，步伐没有丝毫停留，走向场地边缘那个安静躺着的水瓶。
背影挺直如松，利落干净。
林雾泽终于停止了可怕的摇晃，松开周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