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断线的风筝(1 / 1)

屏幕上那张属于徐念辰的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俊轮廓,眉毛微微蹙着,眼神里是清晰的疑惑和探寻。他微微凑近镜头,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出来,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电流杂音:“小行星?听得到吗?是你吗?”

轰!

巨大的恐慌像海啸,瞬间将我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脸颊和脖子像被点燃一样烧灼起来,血液轰鸣着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羞耻!万幸!万幸摄像头这边的开关没被那个蠢货弟弟打开!屏幕上只有他那张清晰放大的脸!

“嘿嘿,姐,”张文涛那张闯祸后还不知死活的脸占据了屏幕这端视角的主体,他扭过头,对着镜头外惊恐僵立的我,咧开一个恶劣又充满好奇的笑容,手指还贱兮兮地悬在鼠标上方,“要不要给你打开视频啊?看看你的‘梦精灵’长啥样?”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我喉咙里冲破出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身体狠狠撞开碍事的张文涛,带翻了椅子。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视频窗口,盯着窗口里那张写满惊愕和困惑的、属于徐念辰的脸,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恐惧,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键盘右上角那个鲜红的、小小的挂断键!

“啪嗒!”

一声脆响。

屏幕上那个巨大的、连接着两个世界的视频窗口,连同徐念辰那张刚刚清晰起来的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我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疯狂地、沉重地擂动,咚咚咚,撞击着耳膜,震得我头晕目眩。他最后定格的那一瞬间的表情——那份清晰的惊愕和探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烫在了我心底最深处。

张文涛被我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揉着被撞疼的胳膊,火气也上来了:“干嘛那么激动,发什么疯!撞死我了!”

“你才疯了!”我猛地转过身,眼睛通红,像要喷出火来,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嘶哑地吼,“谁让你动我电脑的!谁让你点开的!谁让你接视频的!这是我的隐私!我的!你怎么这么讨厌!”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巨大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像个疯子一样对他咆哮,把心里所有的恨意和绝望都倾泻出来。

张文涛大概是被我从未有过的疯狂样子吓住了,愣了几秒,随即脸上又挂起那种混不吝的、带着威胁的冷笑:“隐私?你再吼?再吼信不信我马上告诉妈!说你早恋!看她不打断你的腿!”他故意把话说得极其难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残忍。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妈妈那张疲惫又严厉的脸浮现在眼前,如果被知道……我不敢想后果。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我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瘫软下来,只剩下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指着门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张文涛大概也觉得没趣了,哼了一声,像只斗赢了的公鸡,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厅,还故意把门摔得震天响。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屏幕上似乎还残留着徐念辰最后那个惊愕的表情。我颤抖着手,重新握住鼠标,点开那个依旧亮着的彩色精灵头像。

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键盘,脑子里一片混乱,语无伦次地敲下一堆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是我弟弟!他乱动我电脑!”

“我不知道他会点视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吓到你了吧?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发送。然后,死死盯着屏幕,像等待最后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终于,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亮了起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一行字跳了出来,只有短短的一句:

“嗯,没事就好。”

淡淡的。没有责怪,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像一滴水落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可就是这份“没事”的淡然,这份刻意的平静,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的防线。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屏幕。他的样子——那清俊的眉眼,那带着少年气的轮廓——总是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晃动。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到卫生间那面模糊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泪痕斑驳、平凡到毫无特点的脸。额前是永远乱糟糟的蘑菇头刘海,眼睛因为哭泣红肿得像个桃子。最刺眼的,是脖子上那圈厚厚的、无法摆脱的赘肉褶皱,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道丑陋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那里。

巨大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用力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假的!都是假的!张文澜!你醒醒!”

“那只是网上的一个梦!一个泡泡!现在泡泡破了!”

“别做梦了!你怎么可能配得上那样的人?看看你自己!”

“不要太认真了!当不得真的!忘了!全都忘掉!”

仿佛只有这样残酷地自我鞭笞,才能稍微缓解那噬心的痛苦和难堪。

暑假的尾巴,空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初秋的凉意,却丝毫吹不散我心头的阴霾。

而更可怕的事情,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那天,我正坐在书桌前,对着怎么也解不开的数学题发呆。客厅里,张文涛霸占着电脑,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夹杂着他兴奋的怪叫和咒骂:“干的好!哎呀!怎么又卡死了!”

突然,“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从音响里炸开!

紧接着,电脑屏幕猛地一黑!几秒钟后,又闪烁起来,跳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疯狂滚动的、完全看不懂的乱码和奇怪的彩色方块!主机箱发出“嗡——嗡——”的沉重轰鸣,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挣扎。

“搞什么鬼!”张文涛气急败坏地猛拍主机箱,“死机了?我装备还没捡呢!”

他骂骂咧咧地强行重启。电脑艰难地进入系统,桌面图标却变得乱七八糟,鼠标指针像喝醉了酒一样乱飘。张文涛烦躁地点开他的游戏,却发现根本打不开了,屏幕上弹出各种红色的错误警告框。

他开始胡乱操作,试图挽救他的游戏。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QQ!我的QQ还挂着!

我冲过去想把他拉开,但张文涛像头犟牛一样,根本不理我,还在那里乱点一气。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起来。是梁嘉露。

我手忙脚乱地接通,还没开口,梁嘉露焦急又带着火气的声音就噼里啪啦砸了过来:

“文澜!你搞什么名堂?!干嘛把我QQ删了?!还给我发一堆乱七八糟的链接,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轰隆——!”

梁嘉露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瞬间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什…什么?删你?发链接?”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没有!我电脑…我电脑好像中毒了!我弟在乱弄…”

“哎呀,我就知道!那你赶紧看看你自己的号!群里说你到处乱发广告,全是被举报了好多次!我刚试了下,你的号…好像…好像没了!搜都搜不到了!”

“没了?”我喃喃重复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我猛地扑向电脑,一把推开还在对着错误框发脾气的张文涛,颤抖着手点开QQ登录框。

输入账号:1061**348,小行星。

输入密码。

回车。

屏幕上,那个傻乎乎的小狗头像没有亮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刺眼的、冰冷的红色感叹号!

下面一行小字:

“账号异常,已被冻结或注销。”

再试。

还是一样。

再试……

红色的感叹号,像一滩凝固的血,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发疯一样地点开搜索框,手指抖得像筛糠,输入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梦精灵”。

回车。

无数个叫“梦精灵”的QQ号跳出来,头像五花八门。

我一个一个点开,颤抖着查看资料、空间。

没有!没有!没有!

都不是他!都不是那个彩色的、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都不是那个会和我讨论张国荣张学友、会给我留言“希望你的风是温柔的那种”的人!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然后丢进了无底的冰窟窿里。

唯一的联系……断了!

甚至……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除了“梦精灵”这个网名,除了他在隔壁市一中上高一……我一无所有!我不知道他的电话,不知道他家的地址,不知道他任何现实中的联系方式!

世界,彻底崩塌了。

张文涛还在旁边不满地抱怨着电脑卡顿,妈妈在厨房里喊着吃饭了。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电脑前,看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奔流下来。

剩下的暑假,我把自己彻底锁在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我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泪水仿佛流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和黑暗,像沉重的海水,将我彻底淹没。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

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搜索“梦精灵”,搜索“徐念辰”,搜索所有能想到的关键词。每一次满怀希望的输入,换来的都是冰冷陌生的搜索结果。

我不知道。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就在我心如死灰、绝望地一遍遍搜索那个消失的名字时,那个远在邻市一中的少年,在那个同样闷热的夏末傍晚,面对着同样冰冷的电脑屏幕,看着那个再也无法点亮的灰色小狗头像,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移动鼠标,点开了自己的个人资料。光标停留在那个熟悉的“梦精灵”昵称上,停顿,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它删除。

重新输入了三个字:

“再见了”。

点击保存。

头像依旧是那个彩色的小精灵,只是名字,已不复存在。

就这样,我的懵懂初恋,这场始于油腻网吧键盘、盛于虚拟秘密花园、交织着甜蜜悸动与巨大自卑的幻梦,就这样仓促地、不明不白地,被命运粗暴地掐断了线。断在了我兵荒马乱的初三,断在了他意气风发的高一开端。

像一场在寂静深夜里独自燃放的、盛大而绚烂的烟火。曾经那么用力地照亮过一小片灰暗的天空,带来过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璀璨和温暖。然而,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呛人的硝烟弥漫开来,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那根连接着两颗孤独小行星的、脆弱又坚韧的线,终究是断了。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扎进未知的黑暗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最新小说: 向他的小甜饼认个怂 恶女只想洗白,怎么大佬们全爱了 侯府联姻手札 穿成相府嫡女,我带头造反了 假病弱真病娇,夫君他是恋爱脑 八零高嫁机长,渣男前夫悔哭了肠 听懂毛茸茸说话后,我,爆火了! 认祖归宗后,她掀翻男女主! 栀子花开正当时 沉璧赋:九品江山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