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1 / 1)

攻玉到此刻才发现,她愈发看不懂皇帝了。

她双腿几乎瘫软在地,心头却拢着重重的悚然,若说曾经对皇帝的屈从是出自惜命,她好歹也是高门贵女出身,要是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来,未免太过凄凉。

而如今,自己的兄长还尚留了一口气在人世,她便不是孑然一身,徒增了软肋供皇帝胁迫,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种事儿,皇帝深谙其道,她忽得有些茫然,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这些事。

攻玉甚至有些狠心的想,若是兄长早已逝去,她倒也不必如此受限于人,大不了实在死路一条,黄泉之上也只需冷清片刻,便很快能同家人团聚。

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一提,皇帝既能当着她的面处理了那位所谓的王大人,也能削掉她哥哥的脑袋,是示威,也是警醒。

眼珠始终钝痛着,皇帝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待着攻玉动作,许久后,攻玉终于用那已经几近发麻的手,递入皇帝的掌心,皇帝微微勾了唇,捏住她的指尖,施力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

攻玉略略喘了口气,直觉头昏脑胀,她想要张嘴,喉咙却和被堵上了一般,眸色阵阵发乌,半晌,昏了过去。

眼皮沉到睁不开,攻玉却残存了一丝意识,她的思绪如一缕有着实质的薄烟,牵起她,将她扯向从前。

仁德十二年的春日,草长莺飞。

太后及其重视花朝节,每逢二月初二,便会邀了世家小姐进宫来赏红,或摆些宴席吃花糕,品春茶,好不热闹。

一大清早,攻玉还正睡眼朦胧时,便被她娘亲拎了起来,殷殷切切说了好些,不过无非也就是她如今已非少女之身,万事都要讲规矩,不可再如曾经一样净去招惹戏弄些旁的人们,活像个女的采花大盗!

攻玉揉了揉眼,敷衍的嗯嗯几声当作知道了,她还有些倦意,连林氏说了什么都没太清楚,林氏见状叹了口气,无奈招手唤了侍女为她洗漱更衣。

被当作人偶摆弄着上妆描眉时,她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今年花朝节恰逢皇帝赐婚没过多久,自己定然要成焦点了。

攻玉此人倒不是什么会避其锋芒的,但一想到或许太后都要仔仔细细盘问上一番,她与杨邵瑜如何的“情深意笃”,她甚至想告病在家,且先不趟这摊浑水了。

然而木已成舟,攻玉很快便被收拾好,立夏瞧着她两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端起一侧的铜镜往攻玉的面前照去,边照边道:“郡主快别愁眉苦脸了,难看的紧呢!”

试问哪个女子不爱漂亮,攻玉当即抬眼去望,只见那一双水灵灵似玉珠般的杏眸里写满了不乐意三个字,小嘴也有些往下撇,攻玉勉强扯出一个笑,更难看了。

她扶额,“有什么法子能不去么?”

立夏扶正她鬓端正有些摇晃的钗环,神神秘秘的躬身,压低了调子:“郡主,我有个法子。”

攻玉骤然睁大眼睛,她饱含热切的看向立夏,摇摇她的手臂,“什么?快说来听听!”

立夏俯在她耳畔,幽幽:“届时我与立春去挖个地洞,郡主若是觉得生厌了,大可往地洞一钻,直通侯府!”

攻玉听罢,合眼沉默了半晌,再次睁开时抄手将小榻上的绣花软枕往立夏身上扔去,边笑骂道,“好你个立夏!”

眼见她脸上终于浮上几寸血色,立夏这才将将拿了兔毛领的披风给她披上,虽说已经是春了,但到底长安偏北,二月里还是有丝丝冷意的。

她站起身出了苑子,正要往府门处走,忽得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手指了指遥处的一匹白色的马驹,是她二哥赠她的,“我能骑吗?”

立夏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也抬手指了府门口停的马车,示意她注意些作为郡主的形象,落了攻玉一口叹气,跟在她后头提裙走了。

自东门入了紫禁城,一路马车有些微微颠簸着,进到内廷里不多时,攻玉便听见窗棱被敲了敲,紧接着有侍女的声音响起,“郡主殿下,已到了。”

攻玉掀开车帘,自朱漆马车上两下跳了下来,紧了紧帽檐后朝着宫女颔首,那宫女们便朝她行了礼后,引着她往深处的御苑里去。

树荫朦胧,绿叶葱葱坠在鹅卵石小路的一旁,艳红的花枝微垂,花蕊上仍有蜜虫吸着花汁,驻足停留。侍从掀开两侧草木,入眼更是令人倒抽口气。

微风徐徐抚过姣面,嫩黄初初绽开,垂柳抽芽,嫩色的几簇小花攀在小池旁,溪水清涓,花糕的甜腻味儿直往鼻尖去钻,两两成群的贵女们正笑着交谈,听到身后动静,皆是回过身瞥眼望来。

太监尖细的嗓音拉长了报道:“永安郡主到——”

她捻起长长的裙摆,自晦暗阴影里踱了步子而来,光容鉴物,艳丽惊人,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兰芬灵濯,玉莹尘清。*

摇扇的停了手,拈花的止了动作,骤然自花间里出来个美人儿,任谁都呆了两息,旋即都躬起身行了一礼,含笑道,“给郡主请安。”

攻玉抿抿唇,也俯身回了她们,后莞尔:“许久不见各位姐姐了,今日一瞧,果真个个都是仙姿佚貌呢!”

她这番话说得好听,叫这些个姐姐们听的直用扇子遮了面,笑了起来。

上首有一人声音带了些许岁月沉淀,也打趣着开了口,冲着攻玉弯了眼角打趣,“郡主当真生了张好嘴呐!”

攻玉一听这动静,立刻抬了眼皮朝前望去,眼见华服珠钗的老人朝着自己招招手,不是太后又是谁?

她小跑了两步至太后身前,刚要下跪却被扶住,太后道:“不必多礼,快坐下罢!”

攻玉这才甜声应了是,宫人给搬来上头放了软垫的凳子,她顺势坐下后,太后顺手抚了抚攻玉的发丝,温声说,“这些日子你忙,便未曾唤你入宫,如今这么瞧你,竟是还胖了些。”

听了太后的话,攻玉撇撇嘴,将头埋在太后的膝上,太后惯有着礼佛的习性,衣裳满是那股子沉香,倒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她软软着开口,“您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了,虽说是忙了些,但入宫来见您的时辰总归是有的。”

太后笑骂她净会谄媚,被攻玉义正严辞的捏住指尖摇了摇,“怎的这么说!我如何敬爱您,您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说着,就要鼓起腮,太后忙刮她鼻梁,“这么不禁逗。”

攻玉弯起细细的柳眉,接着道,“您不知道,两个月未见了,我可想您了!”说着,她挥挥手,让侍从递上来一个不小的檀木锦盒,她将那盒子端起,拧开了扣,邀功似的给太后看,“这可是我前些日子亲自去林中打猎打来的,您快看看可还喜欢。”

太后闻言,抬眼往那锦盒里看去,眼见这是件砂色绣着金丝团牡丹的披风,里头却嵌着雪白厚重的雪狐毛,光瞧起来就暖和极了,领口刺着花卉的纹样,太后伸手摸了摸,触着如深陷了云里一般,柔顺滑腻。

她有些浑浊的眼珠顿时亮了亮,面上却拉下来,“又瞎跑出去胡闹,长敬候真是惯着你!”

半晌,她斜睨去攻玉,“若磕了碰了毁了这张面皮,可就没人要你了。”

太后年纪越大,却仍旧保留着些孩子心性,与攻玉在一起时自称不说“哀家”,也不准攻玉用“奴婢”等词,攻玉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一番,就听得外面一道带着戏谑的男音,扬声道,“皇祖母这话说的不妥,她若是毁了容,成了丑八怪,儿臣也不嫌弃她。”

人还未到,声却先到了,攻玉顿时脸色不好了起来,女眷们的节会,他来做甚!

三皇子杨邵瑜踏着一地花草,着了一身霁蓝色宽袖常服,腰胯长剑,手上拎着一把绢丝竹木掐扇,长发高束起,额前还留了几缕碎发,生生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

太后见杨邵瑜来了,顿然有些欣喜,“你怎么来了?”

他撩袍坐下,抬眼乜了攻玉,方不急不缓道,“回皇祖母的话,儿臣想您想的紧,今日也无事,便过来凑个热闹。”

攻玉顿时想白他,心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她在的时候来。

太后将他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拿过他们两个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这边看一眼,那边看一眼,含笑说:“我瞧着,你没怎么想我,倒是想永安想的紧啊!”

杨邵瑜勾了勾唇,模棱两可开了口,“自然是想您的。”

太后望向攻玉,“可是害羞了?”她想了想,接着有些感慨道,“你们两个,都是在我身旁长大的,幼时看起来倒是水火不容,没曾想如今却看对了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了。”

“前些日子我还与皇帝说,愁着你俩的亲事呢。”攻玉脸都要笑僵了,听着太后在这细说她与杨邵瑜的婚事多么契合,她真是恨不得剜了这个管不住自己两条腿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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