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不提,仁德帝还就差点儿忘了自己有这个儿子,太后也差点儿忘了自己有这个孙子。
攻玉骤然抬起正在魂游的双眼,直勾勾望向了二皇子。
感受到杨邵瑜的白眼,她又悻悻收了目光。
半晌,偷偷望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坐在比较靠外的位子,攻玉细细的去看他,神色自若,从侧面那张轮廓,鼻梁高挺,下颌收的很干脆,发丝微遮住眼,不过就算遮住,也不免能猜到里头是一片的无波无澜。
呼吸停了一瞬。
只听那二皇子才淡声开口,“平日也不算忙,除了功课与旁的琐事,闲暇的时候很多。”他垂眸,“若是三弟有兴趣,常来宫室坐坐罢。”
杨邵瑜自然笑起来,遥遥举起酒杯冲着他道,“有三哥的话我就放心了,改日打扰时,可千万不要拒我于门外了。”
四皇子也插嘴,“三哥说的是,我也要一同去!二哥万不能嫌烦!”
二皇子微低了头,衔拾起酒壶缓吞倒了酒,他一直在袖中的手腕露了出来,很白,以至于苍白。
轻轻笑了下,他说,“随时。”
说完,算应了这二人敬的酒,他饮下,朝着仁德帝的位子躬身道,“陛下,儿臣还有些事情未能办完,怕是只能请辞了。”
仁德帝淡笑不语,摆了摆手,示意他走。
二皇子撩起了衣袍,白玉色衬得他发更乌,脸更白,迈了大步子往外头走去,很快便消失了身影。
鬼使神差的,攻玉竟然也想跟出去,她去看杨邵瑜,发现杨邵瑜也在看她。
攻玉:我要出去。
杨邵瑜:?
攻玉:给我打掩护。
杨邵瑜:??
也不等他俩再有什么眼神交流,心灵相应了,攻玉了断的站起身,朝着仁德帝满面歉意道,“陛下,永安突然想起来有些话想与三皇子单独聊聊,不知可否先行离席?”
仁德帝扬起眉梢,看向杨邵瑜。
杨邵瑜哪知道攻玉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他仍硬着头皮应是,面上一片平静,“父皇,明琅进宫的日子不多,儿臣有些“相思之苦”想与她说说,不知父皇可否恩准?”
把仁德帝逗得有些发笑,他看向攻玉二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那朕便不留你们了,单独与母后,老四他们说说话。”
讲完,攻玉便飞速谢了恩,拎起裙摆小跑了出去,杨邵瑜随在她身后,跨了两步便跟上她,抬手摁住她肩:“停,不是要与我互诉相思之苦么,跑着这么急要干什么去。”
攻玉顿住了,抬眼看他,“二皇子住哪?”
杨邵瑜反问,“不是说好了要与我互诉……”
攻玉气的踹他一脚,冷笑,“二皇子,如今,住在哪?”
堪堪抵住要害的位子,直把杨邵瑜踹的心尖一颤,他唔了声,“你竟是要我断子绝孙了。”
眼见攻玉还要再踹,杨邵瑜急道:“打住,二哥住净阳殿。”
他说完,又沉默半晌补充了句,“不过我劝你句,没什么大事儿还是别去,不是什么好地方。”
攻玉白他,“我能怕那些邪祟之物?”
杨邵瑜呵笑,眼见攻玉这么执着,便不再说了,只道,“想太多了,既然这样倒还不如你亲自去看看,回不来了可记得叫我。”
杨邵瑜这话说的是真不假,攻玉此刻信了。
四九城是大,往日里攻玉进宫也能体会到一二,可一路伴着高耸的宫墙,看着走不尽的一片沉红,她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杨邵瑜若是没说那番吊人胃口的话,依着攻玉的性子,兴许现在早就折身而回了,她本就不是什么持之以恒之人,但好奇心却重的厉害,如今听到了杨邵瑜所言,势必要来看看这二皇子,与其“神乎”的宫室。
一路寂静,愈发往深处,太监与宫女便愈发的少了。
直到走至她都有些腿脚发麻时,忽得一抬头,便看见净阳殿三个字的御匾。
她长舒了口气,还没舒完,细细凝目去看这御匾,滞住了。
眼见朱漆红墙,明黄走檐,悬阳高高挂着,此刻应当是明亮干净至极的,可眼前天子所生,皇帝子嗣的殿门,墙角已生了密密的杂草,最长的应至半人所高,墙皮落地,檐角坑洼。
就连御匾……,也布满了尘埃,厚厚的一层,旁的一侧,虫蝇甚至织起了细网,正吐着丝静静盯着她。
攻玉想去叩门,但殿门大开,她只得抬起脚,犹豫了半刻后才拎起裙摆,迈了进来。
净阳殿不大,甚至算得上十分小。
左右两侧厢房,以及一个正殿,便是全部了,她抿着唇环顾了一圈儿,才悄默声的往前面的正殿走去。
自窗子处,攻玉看到了二皇子。
他没穿今日宴上的衣衫,反而只换了很朴旧的,此刻全将发拆了下来披在肩上,执了笔在案前写着什么。
临了一步,攻玉却吃吃不敢再走了,她是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是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未免有些太过失礼,正散神盘算着,眼一闭心一横,来都来了还当如何,想到此处她吊一口气,又呼出来,这才低着头要进去。
一抬眼,脚步骤然顿住了。
二皇子不知从何时开始搁了笔,正背靠在桌上,静静看着她。
攻玉从未陷入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竟是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了。她呆愣在原地,雪白的颊面浮上一层薄红。
“给二皇子……请安?”她弱声道。
此刻才忆起立夏早间出的馊主意,倒还真不如打个地道供她逃走来的痛快!
二皇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在攻玉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时,才听到他说,“进来罢。”
话落,便往一旁让了让,给攻玉留出一条宽敞大道。
攻玉假作冷静的颔首,“多谢殿下。”这才抬腿进来,甫一进殿,更觉浑身毛骨悚然。
主殿狭小,只放得下桌案,书柜,以及一把椅子,一个细花瓶儿。
花瓶里枯枝败花,即便是开春了,也未曾续上新的花枝。
因是主殿朝阴,就连白日都不见得有阳光钻进来,清风一吹,凉到骨头都隐隐发痛。
凡是木质,全部有些腐烂的痕迹,想来是因湿冷钻入了木头芯里,从而噬坏了这些个摆件,但虽说如此骇人的清贫,殿内却十分干净,二皇子应当是有些洁癖罢,攻玉腹诽。
“坐么?”一直未曾说话的二皇子,冷不丁开了口。
这下倒是给攻玉吓得不轻,她浑身一抖,旋即又连连应道,“您也坐。”
刚坐到椅子上还没热乎,一圈目光扫下来,攻玉又站起来了。
这殿内竟是只这一个独苗儿似的椅子!
二皇子眼见她坐下没一会儿又扑通一下立起,没说什么,反而将窗门都阖好,这才问,“郡主,是来问“缘何是你”的吗?”
攻玉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是……,但如若不便,也随殿下的意思。”
二皇子微掀眼皮,“我不能说,至少现在是。”
她早就猜到了,对此无所反应,只了然的嗯了一声,紧接着她纠结后,才缓缓甩出了另一个问题,“净阳殿,是您的居所?”
半晌,二皇子道,“算也不算。”
他刚说完,就听外头丁零当啷一阵巨响,复而隐约传来一阵女子的啼哭声。
攻玉回过头去,想要打开窗子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覆住了。
那手的确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和死了一般凉进筋骨处,她缓缓回过眸,看见了一片深不见底。
二皇子将手放下来,温声:“先别开了。”
“我方才说的,算与不算,意思是只这间主殿是我的,其余厢房,皆是冷宫妃子。”
攻玉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很短促的疑惑。
然后她瞳孔猛地放大,
“所以净阳殿其实是,冷宫?”
二皇子似乎是不太满意她声音忽的这么大,却也只是短暂的皱了下眉,才道,“是。”
所以说,其实当朝皇子,如今正住在冷宫。
得到了这个答案后,攻玉除了不解还是更大的不解,难不成他是得罪了仁德帝哪处?还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当然,这句话她是断不敢问出口的。
她且先平复了心情后,略有些假的笑了一下,“殿下……”半天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又弃了。
二皇子见她欲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便递了梯子来,“时候不早了,郡主离席这么些时候,不甚妥当。”
攻玉摆摆手,“哪有的事儿,我好不容易躲了你三弟出来透口气儿,您就行行好,收我一阵子。”
听完这话,二皇子半晌没了动静。
攻玉转过身,想问他怎么不说话了,便看见二皇子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细细盯着她,宛如毒蛇啃咬身躯一样,她霎时住了嘴。
“你与三皇…我弟弟,关系不甚好么?”他问。
这个问题倒叫攻玉略松了口气,她想了想才回,“很好,我当他是家人,是兄长。”
“只,我二人无关于情爱。”
在她说前一句话时,那股子不适就已经消散了个差不多,再看二皇子,发现他的神情还是如原先一般不动如山,攻玉有些纳闷。
是自己想的太多,还是…
“那就留下来小坐罢,有些茶水,但不是什么好的。”二皇子用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攻玉啊了一声,呆呆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