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华府的顶层样板间,巨大的落地窗映着苏恒阴沉的侧影。他指尖夹着的雪茄烟雾袅袅,如同他此刻翻腾却无处宣泄的怒火。三天了。整整三天,薛婧如同人间蒸发。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连首益集团的前台工位都换了人。宋平那边传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薛婧请了长假,具体去向不明。
那晚希尔顿套房浴室摔门的巨响,柳冰倩倚着门框那轻蔑如刀的眼神,薛婧裹着被单狼狈冲出的身影……每一个画面都在他脑中反复切割,搅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烦躁之下,是更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控感。他习惯了掌控,掌控财富,掌控局势,甚至掌控他人的恐惧和命运。可薛婧的消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超出了他的预计。
烦躁的顶点,他拨通了柳冰倩的号码。
“恒哥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冰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慵懒娇媚,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你在哪?”苏恒的声音冷硬,没有半分寒暄。
“怎么?新欢跑了,想起旧人温暖了?”柳冰倩吃吃地笑,背景音是隐约的爵士乐和杯盏碰撞声,“我在‘云顶’,刚拍下他们新推的‘星河’系列楼王,正庆祝呢。要不要过来喝一杯?或许…能让你心情好点?”
“星河系列的楼王?”苏恒捕捉到了关键词,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几套?位置?”
柳冰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敏锐地嗅到了交易的味道,声音里的慵懒褪去几分:“哟?苏总感兴趣?不多,就三套。顶跃带星空泳池,位置嘛…自然是俯瞰整个南城CBD的绝版视野。怎么?想截胡?”
“开个价。”苏恒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柳冰倩带着笑意的声音:“苏总果然爽快。不过嘛…这三套我可是真喜欢,准备留着当传家宝的……”
“柳冰倩,”苏恒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把这三套楼王转给我。另外,‘云顶’那个你一直想要但没拿到的、临湖的独栋示范区样板房,我也一并拿下,记你名下。”
巨大的利益让柳冰倩呼吸都滞了一下。那临湖的独栋样板房,是“云顶”的镇场之作,从未对外销售,价值远超她那三套楼王!“恒哥哥…你…你这手笔,可不像只是为了几套房子。”她试探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恒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冷冷地抛出条件:“条件只有一个。离薛婧远点。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更别去打扰她。如果你,或者你的人,让她再皱一下眉头……”他顿了顿,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你知道后果。”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柳冰倩是个极其精明的女人,瞬间就明白了这笔交易的真正砝码。苏恒在用天价的房产,买断她对薛婧的敌意和可能的后续动作。震惊之余,一股强烈的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她柳冰倩,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用另一个女人的“安宁”来换取利益了?
但,那栋临湖的独栋样板房……巨大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最终,对顶级物质的贪婪压过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娇媚,只是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苏总真是情深义重呢。为了个小前台…呵,行吧。成交。房产手续我让助理明天就去找你办。至于那个薛婧…”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丝刻意的轻蔑,“你放心,我柳冰倩说话算话。一个…玩物而已,还不值得我费心。”
“记住你的话。”苏恒冷冷说完,直接掐断了通话。他将雪茄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仿佛摁灭的是柳冰倩那张虚伪的脸。交易达成,可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并未消散,反而因柳冰倩那句“玩物”而更加郁结。薛婧…她现在到底在哪?
线索指向了一个地方——薛婧租住的老城区旧公寓。当苏恒那辆标志性的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入这片与滨江华府格格不入的破败街区时,引来了无数惊诧和窥探的目光。他无视那些视线,径直上楼,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铁门。
门内一片死寂。
“薛婧,开门。”苏恒的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依旧没有回应。
苏恒的耐心告罄。他后退一步,对身后跟着的、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硬的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一言不发,上前一步,从口袋中掏出几件小巧精密的工具,对着门锁捣鼓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狭小的客厅里光线昏暗,东西摆放得还算整齐,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冷清。苏恒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卧室虚掩的门缝里。
他推开门。
薛婧就蜷缩在靠窗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点凌乱的黑发。听到开门声,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裹着被子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回头。
苏恒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茧”。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薛婧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被角被她攥得死紧。
“收拾东西。”苏恒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被子里的人猛地一颤,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声音。
“我再说一遍,”苏恒的声音冷了一分,“收拾东西,跟我走。”
被角被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薛婧终于有了动作,她猛地转过身,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天不见,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一片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唯有那双曾经清澈温顺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委屈、愤怒、屈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跟你走?”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的哭腔,像受伤小兽最后的低吼,“去哪?再去希尔顿?再被你那个…那个柳小姐堵在房间里羞辱吗?!”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苏恒!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你想逗就逗,想丢就丢!更不是你拿来气别人的工具!”她激动地喊着,胸口剧烈起伏。
苏恒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听着她嘶哑的控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浇熄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但他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金丝雀?”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嘲讽,“你觉得希尔顿配得上金丝雀?”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卧室。薛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背脊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苏恒伸出手,却不是碰她,而是从西装内袋里,缓缓掏出一把钥匙。不是酒店房卡那种轻薄的电子卡片,而是一把沉甸甸的、造型古朴却充满力量感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镶嵌着一块温润的墨玉,上面似乎刻着一个繁复的徽记。
他将这把钥匙,随意地、却带着千钧重量般,“啪”地一声,丢在了薛婧面前皱巴巴的床单上。
钥匙落在粗布床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了几滚才停住。墨玉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薛婧的哭声戛然而止,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那把突兀出现的钥匙,又抬头看向苏恒冰冷的脸,一时反应不过来。
“自在山庄。A区01号。”苏恒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新鸟笼。比希尔顿…稍微大点。”
自在山庄?!薛婧的瞳孔猛地收缩!即使她只是个普通的前台,也无数次在财经杂志和富豪圈层的八卦里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南城最顶级的、真正的隐世豪宅区!依山傍湖,每一栋都是占地数亩的独栋庄园,据说安保级别堪比军事禁区,住进去的非富即贵,根本就不是金钱能衡量的身份象征!A区01号?那更是传说中的楼王之王!
给她?这…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只剩下无边的茫然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看着那把静静躺在粗布床单上的黄铜钥匙,又看看苏恒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收拾东西。现在。”苏恒没有给她消化的时间,再次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或者,你更愿意留在这里,继续做你的前台?”他刻意加重了“前台”两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提醒。
薛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留下?继续住在这破旧的小屋,每天面对宋平那算计的目光,在集团里承受那些可能已经传开的流言蜚语?还是…拿起这把钥匙,走进那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鸟笼”?
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着她。她知道,这又是一个交易。用她的自由,换一个金丝雀的牢笼。可这牢笼…是自在山庄!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天堂!柳冰倩那轻蔑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那句“玩物”如同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委屈。一种复杂的、带着绝望的认命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渴望,在她心底疯狂交织、撕扯。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在苏恒那如同实质般冰冷的注视下,她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金属的冰冷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紧紧攥住了那把钥匙。尖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坠入深渊般的踏实感。
……
夜幕低垂,自在山庄A区01号。
巨大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迈巴赫驶入如同公园般的私家庭院。参天古树在精心布置的地灯映照下投下婆娑树影,精心修剪的草坪如同绿色的丝绒地毯,一直延伸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建筑主体——那是一栋融合了现代简约与古典韵味的巨大别墅,通体采用暖色调的石材和玻璃,在夜色中散发着低调而奢华的辉光。
薛婧坐在车内,手指紧紧攥着那把黄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窗外这如同电影场景般的景象,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攫住了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一种与她过去二十多年人生格格不入的昂贵气息。
管家带着训练有素的佣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门口。苏恒下车,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厅。薛婧迟疑了一下,才推开车门。脚下是触感温润的天然石材拼花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高级香氛和新鲜植物的清冽气息。
巨大的客厅挑高近十米,一整面墙都是通透的落地玻璃,外面是波光粼粼的私人湖景和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昂贵的意大利家具,抽象派的艺术真品,角落里静静流淌着舒缓钢琴曲的顶级音响系统……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财富和地位。
苏恒脱下外套递给管家,走到巨大的弧形沙发前坐下,姿态放松。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单人沙发,对还僵硬地站在玄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薛婧道:“坐。”
薛婧像提线木偶般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占据沙发的一个边缘。丝绒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却让她如坐针毡。佣人无声地奉上温热的红茶和精致的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在奢华的背景中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薛婧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依旧紧握着钥匙的手。
“明天,”苏恒端起骨瓷茶杯,浅啜了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去首益集团,把你的离职手续办了。”
薛婧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错愕:“离…离职?”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苏恒真的说出来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心慌。
“嗯。”苏恒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属于他的物品,“以后,不用去那里上班了。”
“那我…做什么?”薛婧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和依赖。
苏恒看着她那双依旧红肿、却因为震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无助的脆弱。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膝盖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示主权般的掌控力。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命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你只要…”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仿佛要将她的轮廓刻入眼底。
“…专心做我的薛婧。”
“做我的助理。”
“待在我身边。”
“哪里也不准去。”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个沉重的烙印,敲打在薛婧的心上。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最终的归属宣告。做他的薛婧?做他的助理?待在他身边?这看似亲昵的话语背后,是彻底斩断她过去社会身份、将她牢牢圈禁在这座金丝牢笼里的枷锁。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冰冷感再次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地想抗拒,想反驳,可目光触及苏恒那双深不见底、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眼眸,所有的勇气瞬间溃散。她想起了那把黄铜钥匙的重量,想起了自在山庄这令人窒息的奢华,也想起了柳冰倩那轻蔑的眼神和那句“玩物”。
自由?尊严?在绝对的力量和诱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蝶翼,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壁炉里虚拟火焰跳动的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薛婧的肩膀极其细微地,向下塌陷了一点点。那是一个放弃抵抗、彻底认命的姿态。
她的头,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下去。
幅度极小,轻若鸿毛。
但在苏恒的眼中,这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最沉重的锁链落下的声音。
他眼底深处,那冰冷的掌控欲之外,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猛兽终于将猎物完全圈入领地的餍足感,悄然掠过。他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端起了那杯早已微凉的红茶。
奢华的客厅里,只剩下壁炉模拟火焰的微弱噼啪声,和薛婧那几乎低到尘埃里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那把黄铜钥匙,依旧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嵌入她柔软的掌心皮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