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渊拿了伞,收拾收拾就要去溪家。
撇开那只实力不俗,躲在暗处的厉鬼不谈,如今江婷骤然横死,魂魄必然不能安宁,他这做摆渡人的,自然也要管。
还没跨出临江仙大门呢,就看见了童纠,想必他也是收到了消息,带着新收的徒儿长见识来了。
只是童纠在溪家门口转了两圈,又折返回去,敲了临江仙的门。
执渊:“……”
童纠进了门,对着执渊讪讪的说:“现今溪家没有开戏,我这一无拜帖,二无理由,怎么进去嘛!”
摆渡人在他们圈子里倒是说得好听,可如今摆渡人有名无实,做的都是些术士的勾当,拿几个铜铃铛,念几串符咒,就说把鬼怪镇住了,向着主家骗钱。
久而久之,就没有人肯轻易相信他们了。
像童纠和执渊一老一少的,又没有名气傍身,更加容易被误认为是骗子,莫说见着江婷了,直接说明来意定是连溪家的门都进不去的,而且渡人鬼魂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省得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到了如今,他们都是借着别的理由,接近鬼魂或是凡人的丧身之处,暗中施法勾魂。
昨夜执渊就围着溪家宅子绕了一圈,却没有进去,一是溪家没有异常,二是……
他垂下眼眸,没有继续想下去,要想进溪家,他们作为“人”自然困难,可要是鬼就简单得多了。
毕竟鬼魂是不受规矩束缚的。
他开口,声音低沉稳当:“魂出窍。”
他现在没有肉身,这具息壤说白了就是个庇护所,让他便宜在人间行事,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可以让这缕残魂出窍,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童纠真觉得自家祖宗疯了,想也没想就说:“大白日天的,你魂出窍,你怎么……”他抬眸看见执渊的冷脸,顶着发麻的头皮吞吞吐吐地说下去:“总之……怕是江婷还没有渡呢,你就先走了。”
轩辕在一旁听得头疼,问:“想那么多干嘛?直接翻墙不就好了?”
童纠无奈:“咱们这位祖宗讲究礼节,进人家门必先得要主人邀请,这是规矩,他不会破的。”
轩辕又偷偷瞄了眼执渊,忽然觉得这位看起来冰冷无情的公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讲理。
他长长的“噢——”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两眼放光:“那……要不我先进去,反正我非人间之物,不受束缚,说不定能好言好说把那江婷给请出来呢?”
童纠冷笑:“要是这世间鬼怪都能好言好说,那也不会有那么多摆渡人命丧黄泉了。”
轩辕却浑然不怕,嘿嘿笑着,飘去对门,说:“我就看看……”
童纠正要出手阻止,却见轩辕飘到门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近一步,溪宅外围似乎有一层结界,撞得轩辕“头晕眼花”,十分想吐。
执渊上前几步,一手拉着轩辕给他灌输阴气,一手放到那结界上,感受灵力的波动。
童纠却如常走到溪宅门前,只不过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呵斥着执渊和童纠,叫他们赶紧离开。
童纠嘻嘻哈哈笑着,想来这种情况他对付了不止一次两次了,他一边对那侍卫大哥道着歉,一边拉着执渊往后退,他看着执渊的脸色,得到了这个人的默许,才和轩辕一起进到了临江仙的院子里。
那结界对童纠无用,明摆着是针对鬼魂而设的,甚至怨念越强的鬼,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童纠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强悍的结界,也是第一次知道结界还有针对鬼的。
他盘腿坐在临江仙院中,感慨道:“这个结界当真厉害!”
执渊指尖冰凉,他苍白的面色掩在廊柱的阴影里,不知道被那结界影响了多少,他缓缓收了伞,笃定地说:“是阵法。”
那禁制虽然看着像是结界,可他感受过灵力的波动,知道那其实是由阵法衍生出来的,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结界。
阵法?童纠也略懂一些,可是也从没有听过这种功效的阵法。
执渊倒是想起了昨日夜里,忆柯最后的那个动作。
活像是放了什么东西下去……
他正沉思的时候,对面溪家的门却开了,出来了一个丫鬟,执渊认得她,就是昨天夜里扶着溪玥,跟在念念身边的那个。
丫鬟敲响了临江仙的门。
临江仙的小厮听到了动静,请示后便去开门了。
丫鬟很有礼节,没有随便进屋,只是在外行了礼,说:“方才听到府外侍卫呵斥,姑娘多问了声,才知道来的是公子,姑娘和公子有旧,还请公子到府中一叙。”
童纠翘着胡子,他在煌筌那么多年,可未曾听说过自家祖宗还有什么人脉。
执渊放下茶碗,颔首回礼:“有劳了。”
就这样,他们顺理成章的进了溪宅。
丫鬟领着他们一路穿过回廊,果然在姨娘——也就是江婷吊死的那棵树前停下脚步,让他们先在此处等待,她进去内院通报了。
姨娘隔壁就是溪老爷的院子,他们还没有走近,童纠轩辕也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执渊耳力超群,就听到了里面争执的声音,他觉着聒噪,不免拧起了眉。
念念也觉得烦,抬手设了个结界,暂时挡住了那些杂音。
执渊自然感受到了这层结界,转眸看了一圈,没见着念念,但他确信,念念就在这附近。
忆柯系着鲜红色的大氅,靠在院墙下,还是懒懒的样子,这块地有假山石遮挡,执渊暂时没有注意到她们,念念瞥了眼路过的执渊,见他们一行人站在姨娘院子外,童纠四处探查,却没有在这附近找到江婷。
念念忙着吃零食,便没有开口打扰他们。
执渊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鬼不在此处,他在那棵石榴树下站了许久,主干上的皮掉了不少,那是江婷死前挣扎所致,他仰头,午时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他的睫毛上。
童纠拿着罗盘,轩辕站在他旁边瞪大了双眼看他念咒操作,几次试下来都没找到江婷的线索,他开口:“祖……”就看见执渊抬起修长的手,指尖触碰了一下挂绳子的地方,那地方被绳子磨出了圈浅浅的印子,执渊垂眸捻着指尖,微微皱起了眉。
童纠没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转而拉着才收的徒弟轩辕,仔仔细细的教起来,他说得事无巨细,很有耐心,还让轩辕拿着罗盘,亲自走上一遭,好好感受感受。
看上去是真的来教徒弟,而不是渡鬼魂的。
忆柯在假山石和白墙切成的阴影里站了许久,直到念念都把怀里的零食吃得差不多了,才低低的咳了两声,走出去。
执渊的目光扫过今早树下小厮凌乱的脚印,又重新回到树上,他用帕子重重擦了几下指尖,把方才的灰尘擦干净,随后掏出个不知道是什么皮做的半透明手套,戴在手上,才轻轻扒着树叶,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半响后,他听见忆柯站在后面的回廊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你这样总是皱着眉,脸上容易生皱纹。”
执渊僵着一张脸转过去看她,冷冷吐出几个字:“不劳操心。”
眉却下意识的松开了。
忆柯垂眸,带着咳音轻笑,树叶沙沙作响,以至于饿得心烦的执渊没听清她的话。
她站在屋檐下,半靠着柱子,长腿微微弯着,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没有那么强的压迫感,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头望向执渊,无奈的说:“大逆不道。”
轩辕看见忆柯,整只鬼都冷起来了,他在那瞬间生出惧意,和害怕执渊不同,对于忆柯,是那种还没有见到真人,就被四周的凉气浸透四肢百骸的那种怕,是天然的压制和畏惧。
别说他了,就连童纠在忆柯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不敢直视,他差点就跪下去了。
这不就一个姑娘嘛,他怎么还腿软起来了?
念念跟着忆柯,对童纠打了声招呼,甜甜的叫声:“童爷爷!”
童纠见着念念也很高兴:“你这丫头,说要收你为徒,你却是不肯,看来是真的有人教了。”
念念说:“我和爷爷只有祖孙缘,没有师徒缘,不是说爷爷会找着更好的,这不就来啦?”
童纠哈哈大笑,他错开些许目光,不过还是看出来他其实是想看忆柯,他微微抬起手,问念念:“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