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潮气漫过裤脚时,楚怀霜终于在老槐树下寻到片勉强能容身的凹地。
她放下顾昭之,指尖刚触到树干上斑驳的青苔,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是守墓人独有的警觉,像被蛇信子舔过脊椎骨。
“歇会儿。“她扯下腰间的粗布,垫在顾昭之背后。
少年额角还沾着枯枝碎叶,呼吸却比逃亡时平稳许多。
月光从叶缝漏下来,落在他怀里那面破镜上,镜身突然泛起极淡的银芒,像有人往清水里撒了把星子。
楚怀霜的瞳孔骤然缩紧。
她蹲下身,骨刀在掌心攥出红痕——这镜是老哑巴塞给顾昭之的,当时她只当是普通物件,此刻却见镜光正顺着顾昭之的指缝渗出来,在地上拖出条幽蓝的线。
“霜儿?“顾昭之被她的动静惊动,抬手去摸镜身,“这镜子...热了。“
话音未落,楚怀霜已从怀里摸出个粗陶小罐。
她捏开罐口,三枚半指长的灵骨残片“叮“地落在掌心,青白色的骨茬子竟也跟着泛起微光,与镜光缠成团乱麻似的光茧。
“是共鸣。“她喉间发紧。
七年前母亲咽气前,曾在她手心里塞过块碎玉,说“若有日灵骨与外物相引,便是战神归位的兆“。
此刻这破镜,分明就是那块碎玉的模样。
顾昭之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灵骨。
残片突然“嗡“地震颤,镜中腾起团白雾,雾气里竟浮起幅模糊的画——血色的城垣,焦黑的断剑,穿玄色战甲的身影跪在白骨堆前,血从眉骨滴下来,在骨头上烙出个深深的印子。
“头...好痛。“顾昭之捂住太阳穴,指节泛白,“我看见...看见有人举着剑喊'顾昭之',他说...说妖帝要醒了,说灵骨不能留...“
楚怀霜的手猛地一抖。
灵骨残片“啪“地掉在地上,在他脚边滚出半圈。
她想起老哑巴写在青砖上的字——“战神若归,灵骨必碎“,此刻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正往她心口扎。
林子里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楚怀霜猛地抬头,山风卷着松针灌进凹地,她闻见了铁锈味——是血,混着点熏香,那是鬼面手下惯用的迷烟。
“他们追来了。“她迅速抄起骨刀,另只手拽住顾昭之的手腕往树后拖。
可顾昭之却站着没动,他望着镜中渐散的雾气,声音发颤:“那场封印之战...我是不是死了?“
楚怀霜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守灵骨的人,是要替他等来生的“,可此刻顾昭之温热的手腕在她掌心里跳,像团随时会烧起来的火——如果等来的“来生“要她亲手碾碎灵骨,她该如何自处?
“走。“她咬着牙拽他,可话音未落,七八个举着火把的身影已从三面围过来。
为首的鬼面戴着青铜鬼纹面具,月光照在面具眼洞上,泛着冷森森的光:“小守墓的,你当这山林是古墓?
我鬼面的人,追魂索能绕山三匝。“
楚怀霜把顾昭之往身后推了推。
她摸出腰间的骨符,指尖在符纸边缘快速划出血痕——这是母亲传的“血封术“,能在方寸之地布下临时封印。
符纸刚贴在树干上,鬼面的刀已劈过来,刀锋擦着她耳际掠过,在地上砍出道深沟。
“护好灵骨!“她低喝。
顾昭之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灵骨残片烫得惊人。
两人相触的瞬间,道青芒“轰“地炸开,像面透明的罩子将他们扣在中间。
鬼面的刀砍在罩子上,迸出串火星,他的瞳孔在面具后缩紧:“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跟我念——“楚怀霜盯着灵骨残片上流转的光纹,“生门在东北,三息后会有缺口。“顾昭之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她手背的旧疤,那是去年守墓时被尸虫咬的。
他突然开口:“霜儿,我好像记起你了。“
青芒罩子突然晃了晃。
楚怀霜看见东北方的光纹变弱了,她拽着顾昭之往那个方向冲,骨刀在地上划出火星:“现在不是时候!“
鬼面的手下从两侧包抄过来。
楚怀霜甩出最后两张骨符,符纸遇风化作两条骨龙,缠住最近的两个喽啰。
顾昭之的灵骨残片突然亮得刺眼,青芒罩子“咔嚓“裂开道缝,两人趁机钻了出去,撞进片更浓的雾里。
“若我真是战神...“顾昭之的声音被风撕碎,“你还会让我活着吗?“
楚怀霜的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怀里被冷汗浸透的灵骨残片,又想起老哑巴倒在屋中的闷响,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我会护你,直到灵骨不再需要你。“
这句话说完,雾突然散了些。
他们看见山脚下有座破庙,飞檐上的兽头在月光下张着嘴,像在等什么。
顾昭之的脚步虚浮起来,他抓着楚怀霜的手腕,声音轻得像片叶子:“霜儿...我好像...走不动了...“
身后传来鬼面的怒喝:“追!
别让他们进庙!“楚怀霜咬着牙背起他,可刚跑两步,就听见鬼面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在跟谁说话。
她回头瞥了眼,只见鬼面举着张燃尽的黑符,空中浮着道模糊的影子,像团被风吹散的墨。
“黑影大人说得没错,那小子就是关键。“鬼面的笑声混着山风灌进耳朵,“等我取了灵骨,看这小守墓的还能护他多久。“
楚怀霜的心跳得厉害。
她望着山脚那座破庙,庙门在风里吱呀作响,像在无声地召唤。
顾昭之的体温透过粗布渗进来,烫得她眼眶发酸——这夜还长,可他们终于要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