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云州国,日光泼洒在青石板路上,蒸腾起细密的暑气,长街却依旧热闹非凡。绸缎庄的伙计正踮脚招呼客人,糖画摊前围满了孩童,叫卖声、欢笑声混着远处酒楼飘来的酒香,织成一幅鲜活的市井图。
街畔的“听风楼”里,二楼临窗的小包厢正透着几分清幽。雕花梨木桌案上,一盏碧螺春冒着袅袅热气,昭未眠端坐在铺着云锦软垫的椅子上,素手轻执白瓷茶盏,浅啜慢饮。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软绸罗裙,领口袖缘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小二刚端着点心进来,目光不经意扫过少女的脸,顿时看呆了——那肌肤莹白如上好羊脂玉,眼下一点朱砂痣被茶汤热气熏得愈发嫣红,像是落了颗会发烫的胭脂,偏偏眉眼间又带着几分皇家贵女的清冷,让人不敢直视。
说书先生在楼下拍着醒木,正讲到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的桥段,声线陡然拔高:“那裴将军一马当先,银枪横扫,敌军阵型顿时溃散——”
昭未眠放下茶盏,指尖与杯沿相触的瞬间,腕间那只羊脂白玉镯轻轻撞在桌角,叮地一声脆响,清越得像碎了片月光。
她侧耳听着楼下的喝彩,眼尾微微上扬,似是对这故事多了几分兴味。
“公主,”贴身丫鬟诗穗从窗边转过身,轻声提醒,“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念叨的那盒‘醉流霞’胭脂,晚了怕是要被别家贵女买走了。”
昭未眠这才点头,将茶盏推回原位。诗穗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臂,指尖避开那只冰凉的玉镯。
下楼时,裙摆扫过楼梯扶手,裙裾上绣着的金线凤凰在阴影里闪过一点微光。
马车早已候在茶楼门口,乌木车厢雕着凤穿牡丹纹样,四角挂着的银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声响。
诗穗扶着昭未眠踏上踏板,又细心地将她裙摆上沾着的一点茶渍掸去,正弯腰整理裙摆褶皱时,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像是撞到了什么,两人都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昭未眠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掀帘,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甲胄碰撞声,混着粗声粗气的喊叫:“前面的车驾赶紧让让!别挡路!”
诗穗心里一紧,先撩开一角车帘往外看,脸色顿时沉了。她扶着昭未眠下车,声音带着几分不悦:“瞎嚷嚷什么?”
车外已是一片混乱。原本看热闹的百姓被推搡着往后退,一群身着玄色铁甲的士兵正列着队往前冲,甲片上还沾着未洗去的泥点和暗红色的痕迹,显然是刚从边关赶回。
为首的小兵见车驾挡住去路,又嚷道:“没听见吗?裴将军班师回朝,耽误了军情你们担待得起?”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方才还探头探脑的百姓们看清昭未眠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哗啦”一声全跪了下去,头埋得低低的:“参见昭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几个士兵在边关戍守多年,哪里见过京城贵女,此刻见百姓跪拜,又听诗穗怒喝“这是昭宁公主,你们放肆”,才惊觉闯了祸,“噗通”跪倒一片,甲胄砸在地上哐当直响,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队伍最前方,几位将军依旧高坐马上。昭未眠顺着众人的目光抬眼望去,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最前头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着亮银铁甲的将军。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微微垂眸,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跪了一地的人,最后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经历过风沙磨砺,深邃得像藏着整片星空,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明明没做任何表情,却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势。
是他。方才说书先生口中的裴将军,裴砚川。
昭未眠的指尖不自觉蜷起,裙角被风掀起一点,她却浑然未觉。那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里,烫得她眼下的朱砂痣都仿佛更红了些。
“都起来吧。”她很快回过神,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手示意百姓起身,又转向那些士兵,“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功臣,赶路要紧,不必多礼。”
说着,她对诗穗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让马车往旁边靠靠,先让裴将军他们过。本宫不过是去买盒胭脂,怎好耽误了功臣的行程。”
诗穗虽有些气不过,还是依言吩咐车夫挪车。昭未眠站在路边,望着那支铁甲队伍浩浩荡荡从面前经过,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马背上那个挺拔的身影。
直到队伍走远,扬起的尘土渐渐落定,她才轻轻吁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眼底那点因惊艳而起的亮光是藏不住了。
“公主,我们还去买胭脂吗?”诗穗轻声问。
昭未眠点头,唇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浅痕:“去,当然要去。不过……或许,还该顺路去将军府附近转一转。”
紫宸殿内早已暖意融融,鎏金铜炉里燃着西域进贡的安息香,烟丝袅袅缠上梁柱上悬挂的盘龙灯,将满殿的明黄帷幔熏得愈发庄重。
殿中铺设着猩红毡毯,从丹陛一直绵延到殿门,两侧分列着文武百官,朝服上的补子在烛火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御座之上,云州国皇帝萧衍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左手按在膝头的白玉镇纸上,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几位将官,鬓边的银丝在烛火中微微发亮,却难掩眼底的激动。
案上的青铜爵里,琥珀色的酒液还在轻轻晃动——那是他昨夜特意让人温好的,就等着这一刻。
“裴砚川,”萧衍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掷地有声,“你且说说,边关战事,当真……平了?”
跪在最前方的裴砚川闻声抬头,玄色朝服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褪去铁甲的轮廓少了几分凌厉,却多了种沉敛的锐气。
他叩首时动作干脆,额角轻触毡毯:“回陛下,北狄主力已退至三千里外,签下永不南侵的盟约,边境三州百姓已可重返家园。此役虽有波折,幸不辱命。”
话音刚落,殿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户部尚书的朝珠不慎滑落一颗,在地上弹了两下;站在后排的年轻官员们交头接耳,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北狄扰边已有百年,太祖爷曾御驾亲征却折损过半,历任武将耗尽心血也只换来短暂安宁,谁能想到,这个才二十四岁的裴砚川,竟真的做到了。
萧衍猛地从御座上直起身,案上的茶盏被带得轻颤。
他盯着裴砚川看了许久,忽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不辱命!朕的好将军!”他扬手示意内侍,“拟旨!”
身旁的总管太监连忙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游击将军裴砚川,勇冠三军,智破敌阵,平定北境百年边患,功绩卓绝。今特封镇国将军,食邑三千户,加授兵部尚书衔,赏金千两,锦缎百匹,另赐城东靖安坊府邸一座!钦此——”
“臣裴砚川,谢陛下隆恩!”裴砚川叩首在地,声音沉稳如旧,甲胄磨出的薄茧按在冰冷的金砖上,带着边关风沙的粗粝感。
萧衍又看向他身后的几位副将:“张副将固守粮道,功不可没,升昭武校尉;李将军断敌后路,封定远将军……”
封赏一一念出,阶下的将官们连声道谢,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呼吸声,在殿内织成一片滚烫的热意。
待百官落座,庆功宴正式开席。玉盘里盛着烤得油亮的整羊,琉璃盏中斟满了葡萄酿,乐师在殿角奏起《破阵乐》,曲调雄浑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