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刚过,老旧小区彻底沉入粘稠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漏进几声远处马路的模糊嗡鸣。苏晚晴公寓里,键盘的敲击声是唯一的活物,屏幕幽光映着她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灵感正卡在一个关键转折点,她烦躁地抓了抓本就有些蓬乱的头发,决定去厨房倒杯水,让被咖啡因麻痹的神经稍微透口气。
“咔哒。”
她拧开厨房水龙头。水流很正常。她松了口气,刚把杯子凑过去——
“砰——!!!”
一声沉闷又异常清晰的爆裂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墙壁里炸开。紧接着,是恐怖的、高压水枪喷射般的“嗤——!!!”巨响!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如同失控的狂龙,从水槽下方连接墙体的老旧水管断裂处疯狂喷涌而出!水柱带着惊人的力道,狠狠撞击在橱柜、天花板、墙壁上,水花四溅,瞬间就将狭小的厨房变成了水帘洞!
“啊——!!!”
苏晚晴的尖叫被巨大的水声淹没了一半。她整个人都懵了,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睡衣瞬间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混乱。
“关掉!关掉!总阀!总阀在哪儿?!”她语无伦次地喊着,试图扑过去用手堵住那喷水的裂口。冰凉的水流冲击力巨大,她的手刚按上去就被狠狠弹开,水花喷了她一脸,呛得她直咳嗽。徒劳!完全是徒劳!水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她的阻挡,喷溅得更猛烈、更混乱。
水,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漫过厨房门槛,贪婪地吞噬着客厅的地板。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散落在地板上的几张画稿被浑浊的水流卷起、浸透、边缘开始模糊溶解——那是她熬了几个通宵的心血!
“我的稿子!电脑!”苏晚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窒息。绝望如同这迅速上涨的冷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跌跌撞撞冲出厨房,想去抢救放在矮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
客厅已经一片狼藉。水漫过脚踝,冰冷刺骨。拖鞋漂浮起来,杂物在水面打着旋。她一脚踩滑,重重摔坐在冰冷的水里,溅起更大的水花。狼狈、无助、彻骨的冰冷,还有看着心血被毁的心痛,让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喊出来:
“救命啊!有没有人!水管爆了!救命——!!完了!全完了!”
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午夜楼栋里显得格外凄惶刺耳。她徒劳地拍打着湿漉漉的地板,水花四溅,像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邻居呢?楼上楼下都死了吗?!为什么没人应?!难道要看着整个家被淹掉?!
就在绝望即将把她彻底吞噬,她看着水线快要逼近矮几边缘的电脑时——
“砰!砰!砰!”
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盖过了水流的咆哮和她的呜咽,砸在她的耳膜上。
苏晚晴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门口。谁?!
没等她反应,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她刚才慌乱中似乎根本没把门锁死!
门被猛地推开。
楼道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带着一身寒气的轮廓。
陆屿。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家居服,头发微乱,显然是被巨大动静惊醒或刚回来不久。他站在门口,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瞬间扫过一片汪洋的客厅、狼狈跌坐在水中的苏晚晴、以及厨房里还在疯狂喷射的水柱。他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惊讶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总阀在哪?”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水声和混乱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稳定感,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
苏晚晴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被他突然出现和这过于冷静的问话震得一愣。手指下意识地胡乱指向厨房深处:“里…里面!水槽下面!”
陆屿眉头都没皱一下,踩着没过脚踝的冷水,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冰冷的水花在他有力的步伐下溅开。他没有看地上的苏晚晴,目标明确地直奔厨房那个灾难源头。
苏晚晴挣扎着想站起来帮忙,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
厨房里的景象更加骇人。陆屿的身影在水雾弥漫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他迅速弯腰查看水槽下方,很快,苏晚晴听到他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水幕:
“指错了!不在水槽下!公共总阀位置!”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纠正,没有责备,只有高效的判断。
“啊?公…公共的?”苏晚晴脑子嗡嗡响,一片混乱,“在…在楼道!走廊尽头!那个小门里!”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屿立刻转身冲出厨房,带起一片水花。他毫不犹豫地拉开公寓大门,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苏晚晴瘫坐在冰冷的水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外面的水声还在咆哮,她看着水面一点点侵蚀着矮几的腿,绝望再次攫住了她。他行不行?能找到吗?会不会也搞不定?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恐惧压垮时——
那恐怖的水龙咆哮声,戛然而止。
“嗤——”
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流声,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水滴从天花板、墙壁、家具上滴落的“嗒…嗒…嗒…”声,清晰得让人心悸。
陆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他呼吸略快,额发有些湿,深色裤脚完全浸透,紧紧贴在小腿上。他手里似乎还沾着阀门上的铁锈和灰尘,但整个人依旧像一块磐石,散发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静力量。
他扫了一眼客厅的狼藉,目光精准地落在苏晚晴身上,以及她身后矮几上那岌岌可危的电子设备。
“电脑!先拿电脑!还有干燥的地方吗?”他的指令简洁、清晰,没有丝毫废话,目光迅速扫视着房间,寻找高地。
“啊?哦!有!卧室!卧室没水!”苏晚晴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浑身湿透的狼狈,扑向矮几。
“快!”陆屿的声音像一针强心剂。
苏晚晴手忙脚乱地抱起笔记本电脑和沉重的数位板,冰凉的机器贴在湿透的胸口,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踏实感。她跌跌撞撞冲向卧室,把设备一股脑塞到床上。
等她再冲回客厅,看到陆屿已经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正用极其清晰、条理分明的语言联系物业值班室,描述情况,要求立刻派紧急维修人员过来,语气冷静强硬,不容推诿。
挂了电话,他又迅速扫视现场,看到了漂浮在水面的画稿。他几步跨过去,弯腰,大手一捞,将几张湿透粘连、墨迹晕染的画稿从水里捞起,皱着眉看了一眼,小心地抖了抖水,递给刚跑出来的苏晚晴。
“能救的,尽量晾干。”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性。
苏晚晴接过那几张沉重、冰冷、几乎要烂掉的纸,看着上面模糊不清的自己心爱的角色,再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湿气、裤脚滴着水、却像定海神针一样站在她狼藉家园里的男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被拯救的巨大感激、以及暴露了所有窘迫的强烈尴尬,狠狠撞在她的心口。
他不是便利店那个冷眼旁观的精英男。
它是一台在灾难现场精准启动的、从天而降的救援机器。
高效、可靠、强大的……让她在冰冷的湿衣服包裹下,感到一种诡异的、不合时宜的灼热。
陆屿的目光扫过她湿透凌乱、微微发抖的样子,扫过这间被水浸泡、充满个人痕迹却也暴露着混乱和窘迫的小空间。便利店那个炸毛、狼狈、喊着“妥协人生”的身影,与眼前这个无助、脆弱、为了几张画稿能心疼到哭的女孩,再次重叠,却烙印得更深。
他镜片后的眼神微微沉了沉,一丝难以察觉的、源自本能的保护欲和责任感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找毛巾,把地上的水尽量吸干。等维修。”他下达了新的指令,声音低沉,却像在苏晚晴混乱的世界里,投下了一根坚实的锚。
他转身走向门口,似乎要去查看楼道总阀的情况,或者只是需要一点空间。经过苏晚晴身边时,她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阵微凉的、带着水汽的风,还有一丝极淡的、干净的、与他此刻形象不符的冷冽气息。
苏晚晴抱着湿透的画稿,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敞开的门缝外——对面陆屿那扇紧闭的公寓门。门缝里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光,门把手光洁冰冷,门垫一尘不染,与自家门口这片水漫金山的混乱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那扇门背后,是怎样的世界?也像他这个人一样,精密、冰冷、一丝不苟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脚下冰水的寒意和手中画稿的沉重拉了回来。她打了个寒颤,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家,看着那个消失在楼道尽头的高大背影。
救援结束了,但灾难的余波,才刚刚开始。而这个“从天而降的救星”,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离开她的麻烦现场。
他还会回来吗?苏晚晴站在冰冷的水里,第一次对这个冷漠的邻居,产生了某种自己都说不清的、混杂着依赖的复杂期待。而门口那道整洁冰冷的光线,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们之间那道尚未跨越的巨大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