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虚假(1 / 1)

李想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那个弧度,和他父亲李兆廷当年在纪家晚宴上流露出的嘲讽,如出一辙。

纪文远。

这个名字如同深植在李家血脉里的一根毒刺,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隐痛。

湖心居,晋城旧城改造最后一块、也是最具潜力的滨水地块,如同两块巨大磁石之间一颗滚动的铁珠,再次将纪李两家宿命般的争斗推向前台。

上一代的恩怨,如同诅咒,精准地投射到下一代身上。

只是,当年拍卖会上为了一幅古画争得面红耳赤的男人,如今早已学会在推杯换盏间,将刀刃藏得更深。

“知道了。”

李想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他依旧望着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仿佛在他眼中凝结成冰。

助理屏息等待了几秒,见再无指示,才无声地鞠了一躬,悄然后退,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办公室门。

巨大的空间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恒温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

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李想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晚风。

他划开接听。

“喂?李大总裁!忙啥呢?”

纪晚风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清亮、跳跃,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没心没肺的活力,像阳光强行挤进阴霾的房间,

“晚上有空没?老地方,‘云顶’新来了个调酒师,据说有绝活!出来放松放松?你这整天绷着,也不怕弦断了!”

十年过去,纪晚风脸上那仿佛焊上去的笑容似乎更坚固了。

他成了晋城社交圈里最耀眼也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存在,永远在笑,永远在人群中心,永远能把尴尬化解成段子,把算计轻描淡写地推杯换盏过去。

他接手了纪氏旗下一部分非核心的娱乐产业,做得风生水起,似乎完全跳脱了父辈那沉重血腥的商业战场。

只有李想知道,那笑容背后的空洞,如同这城市灯火下的阴影,同样深不见底。

他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一种建立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以及共同背负着父辈沉重枷锁之上的奇特关系。

“有事?”

李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拒绝还是应允。

“啧,没事就不能找你喝酒了?”

纪晚风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叹了口气,“行行行,知道你李大总裁日理万机。

是这样,老头子…咳,我爸,弄了个小范围的‘交流会’,就在明晚,丽景酒店。

说是交流,还不是为了那个破‘湖心居’探口风?你爸肯定也收到风了。

老头子让我务必‘请’你赏光。”

他语气轻松,但那个“请”字咬得略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夹在中间的无奈。

“来呗?就当给我个面子,省得我回去交不了差,又得听他老人家念经。”

电话里沉默了。

李想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灯火上,那片冰冷的辉煌映在他琉璃般的眼珠里。

湖心居。

纪文远。

交流。

每一个词都像齿轮,精准地咬合进名为“宿怨”的巨大机器里。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纪家晚宴,水晶灯下纪文远那张堆满笑容的脸,父亲李兆廷冰冷的背影,纪晚风脸上那瞬间凝固又强撑的笑容…

时光仿佛从未真正流走,只是在原地打转,将一切沉淀得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从李想的喉咙里发出,听不出情绪。

“得嘞!就知道你够意思!”

纪晚风的声音立刻又飞扬起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沉重从未存在,

“明晚八点,丽景顶层宴会厅!不见不散啊!”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李想放下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他转身离开落地窗,走向办公桌。

巨大的黑檀木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简约的几何吊灯。

他在宽大的皮椅上坐下,没有去看那份关于纪氏动向的报告。

他拿起桌角一个极简的银色相框。

相框里没有照片,只有一片压得平整的、早已失去水分和光泽的槐花瓣,颜色是陈旧的枯白,边缘微微卷曲。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干枯的花瓣,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了某个沉睡的幽灵。

琉璃般的眼珠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寂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随即又归于永恒的冰封。

丽景酒店顶层的宴会厅,名为“云海”。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晋城的璀璨夜景铺展如一张流动的星图,是比十年前更加张扬的浮华。

厅内灯光刻意调得柔和,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醇厚的香气、顶级红酒的芬芳以及若有若无的古典弦乐。

宾客不多,三四十人,皆是晋城乃至周边地区举足轻重的商界人物,以及几位关键位置上的面孔。

衣冠楚楚,低声交谈,笑容得体,眼神锐利。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狩猎场,猎物只有一个——湖心居的未来归属。

李想踏入厅内时,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所有的目光,或直接或隐蔽,都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十年时间,早已洗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少年的单薄。

他像一块被岁月反复锻打、淬炼过的寒铁,沉静、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下意识屏息的气场。

深色的西装完美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形,一丝不苟。

他没有刻意寻找,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琉璃般的眼珠在柔和的灯光下,依旧映不进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李总!欢迎欢迎!”

纪文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如同一个真正好客的主人,快步迎了上来。

他保养得极好,鬓角微霜,更添几分儒雅沉稳的威势,银灰色的西装剪裁完美,笑容和十年前一样无懈可击,只是眼角的细纹里,沉淀着更深厚的城府。

“你能来,真是让寒舍生辉啊!晚风这孩子,总算办了件靠谱事!”

纪文远伸出手,姿态热络自然。

李想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算是回应。

他的手依旧垂在身侧,没有去握那只伸过来的、象征着虚伪“和解”的手。

十年前那个在晚宴上后退半步、用冰冷眼神审视他的男孩,如今用更彻底的沉默和无视,表达着同样的疏离与拒绝。

纪文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

他极其自然地收回手,顺势拍了拍李想的胳膊,动作亲昵得如同对待自家子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掠过李想毫无波澜的脸,试图捕捉一丝破绽。

“令尊身体可好?听说前阵子去了趟欧洲考察?真是老当益壮啊!”

他笑着寒暄,字字句句却都带着试探的钩子。

“劳挂心。”

李想的声音平静无波,三个字,终结了所有可能延伸的对话。

他的目光越过纪文远的肩膀,看向他身后不远处。

纪晚风正被几个人围着。

他穿着骚包的酒红色丝绒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阳光灿烂的社交笑容,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人发出一阵克制的笑声。

他似乎永远是人群的焦点,是这片沉闷空气中唯一活跃的氧气。

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李想和他父亲这边时,那笑容极其短暂地僵硬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被强压下去的疲惫和紧绷,快得如同错觉。

他立刻移开目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像是在用更大的音量驱散某种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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