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弄巧成拙(1 / 1)

程立言不知自己在廊柱旁僵立了多久,直到那阵汹涌的悲恸退去,只留下悲凉的涩意。

他缓缓直起身,指尖蹭过脸颊时,触到一片冰凉的湿。

目光落到案上,画中的糖葫芦被泪晕染,妹妹眉眼间的笑意跟着洇湿了一块,就像是含泪而笑的样子。

他就那么静坐着,直到烛火在画纸上投下的影子,都跟着烛芯的噼啪声颤了几颤。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是侍女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橘黄的光晕漫过新铺的宣纸时,笔尖落下的瞬间,程立言忽然闭了眼。一幕幕的回忆闪现在脑海里。

待他再次睁眼后,笔锋落下,不再是童稚的笑颜,而是纵横交错的线条。

起初杂乱无绪,渐渐地,熟悉的街巷轮廓在笔下延伸:

歪脖子老槐树,点心铺林记褪色的招牌,巷口那口古井的石栏在笔下浮现,连经年累月磨出的凹痕都分毫不差……

是南城那条巷子。

他忽然想起,巷尾那株腊梅这几日该开了。往年这个时候,妹妹总爱踮着脚摘最矮枝的花苞,说是要插在他画案的瓶里。

笔尖在纸上疾走,墨色浓得化不开,仿佛稍慢一步,那个有糖葫芦甜香、有腊梅清冽的世界,就要从指缝里溜走。

他的笔触沉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他画得极快,仿佛要将那个虽然贫寒却那般温暖自由的世界,原封不动地搬过来。

他要画下来,挂起来。

这样,他们还在,自己也还在。

*

长公主的寝殿,灯火通明。

如意垂着手回话,声音极轻。

“殿下,送栗子糕的侍卫回来了。陛下不仅赏赐了六个菜,还赐了宫中新制手炉给殿下。殿下还问起那位程公子…说是…说是明日领进宫看看。

“另外…”如意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林总管被罚了四十大板,行刑的是贵妃宫里的太监,下手极黑,听说……只留了口气。接替林总管的是贵妃举荐的、伺候皇上起居的孙公公。”

“苏时雨的人?”杨千月执子的手在空中顿住。白玉棋子映着烛光,泛出冷硬的色泽。

她缓缓将棋子落下,一声清脆的“哒”响在寂静的殿中。

她已料到,送糕点的人若提一嘴“带回个俊俏画师”,弟弟定会好奇召他入宫。一当面见了圣上,很多事情就更加由不得程立言了。

但林福的重罚却给她敲响了警钟,原著里,就是林福莫名暴毙后,苏时雨才真正开始给皇帝下那缠绵日久的慢性毒药!

林福作为皇帝心腹,对入口之物和近身伺候之人看得极紧,是苏时雨下毒的最大障碍。

如今这顿几乎要命的板子,时机和接替人选都太巧了。

想必是苏时雨的手笔。没想到这么快就调整思路开始布局反击。

若林福因此死了,那下毒的剧情恐怕会被提前。留给自己的时间就更加紧迫了。

李泽厚在后宫里最大助力的业务能力果然不是盖的。

“苏时雨…”杨千月指尖划过冰冷的棋盘,眸底掠过一丝了然与冷嘲,“是本宫小瞧了你。林公公怕是也没想到这次皇帝会不念旧情,弄巧成拙,丢了性命。”

她抬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把菜呈上来。去请程公子和朱姑娘来用晚膳。”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起了阵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窗上。

如意应声退下,瞥见自家殿下正盯着棋盘,手里新拈着的棋子一直现在半空,犹豫着没有落下。

程立言跟着侍女穿过回廊时,正撞见阿芷从对面游廊走来。

她新换的棉袄是浅粉的,见了程立言便红着脸低下头,目光扫过他袖口的墨渍,小声惊呼:

“程大哥这是……画了一下午?”

程立言含糊应了声,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前殿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跟着是吉祥压抑的惊呼。

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几分。

绕过雕花木屏风时,程立言猛地顿住。

长公主殿下坐在上首径直地望向他。如意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地上几块栗子糕滚得到处都是,油纸浸得透湿,被如意拿在手里。

那油纸的样式,跟他午后画里林记隔壁徐记的,一模一样。

杨千月叹了口气,目露惋惜之色,“可惜了。徐记的栗子糕有名得很,本想给你们尝尝的。”

程立言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口。

他忽然想起午后画到徐记柜台时,顺手添了个弯腰称栗子的老掌柜。那掌柜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熬过去。

程立言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他垂下眼,声音压得很低:“是可惜了。徐记栗子糕前面总是站满了人。”

杨千月指尖在暖炉上轻轻敲着,铜炉的光映在她眼底,亮得有些冷。

她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寻常闲聊的温和,“去年这个时候,本宫还喊忠义侯去买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今年的吃起来跟去年的有些不一样。”

程立言的背忽然绷紧了,像被无形的线勒了一下。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杨千月的目光,却看不出任何话外之音,反而比白日里更温和些。

“快坐下!这些都是皇上御赐,都来尝尝。”

两人犹豫着不敢上前,被如意促催着领上前去,才敢挪步。

程立言落座时,椅凳的凉意透过衣料渗上来,像贴了片薄冰。

阿芷挨着他坐下,双手捏着紧张地悬在膝前,目光死死盯着桌布上绣的缠枝纹,连眼皮都不敢抬。

杨千月看在眼里,用公筷又夹了块蜜饯莲子,“当啷”落在阿芷碟边:“尝尝这个,糯糯的,还很甜。小孩子都爱吃。”

阿芷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忙低头屈膝,声音细得像蚊蚋:“谢…谢殿下。”

尾音发颤,像是怕惊扰了殿里的寂静。她捏起莲子时,指尖抖得厉害,放进嘴里时几乎是囫囵吞下,脸颊微微鼓着,不敢咀嚼出声。

吃着的时候暗想,如果小莲在就好了,她向来喜欢吃甜的。

杨千月笑了笑,又夹了块芙蓉鱼片到阿芷碟中:“再尝尝这个,御厨做的,刺都挑得干净,不会卡喉咙。”

她目光转向程立言时,烛火恰好晃了晃,把她眼底的温和照得有些飘忽,“程公子也用些,明日入宫见陛下,总得添些力气,不能软了腿脚。”

“入宫”二字像颗小石子,轻轻落在程立言心湖上,荡开一圈细不可察的涟漪。

他夹菜的手顿了顿,那块翠绿的青菜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回碗里。

“谢殿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指节泛了点白。

阿芷微微抬眸看向程立言,见他程立言低着头,耳根微微发红,不知在想什么。

杨千月端起茶盏抿了口,热气漫过她的睫毛,“明日入宫,陛下若问起你的画,该说什么,不必本宫教吧?”

程立言的喉结滚了滚,放下筷子时,瓷碗与桌面碰出轻响。

“学生…知晓分寸。”

杨千月笑了,眼底的烛火晃了晃:“分寸是好的。但陛下年轻,就爱新鲜玩意儿。你的那些南巷的画记得带上。

御花园的红梅该开了。程公子若画得好,说不定陛下会赏你块上好的徽墨。”

她忽然看向阿芷,“你说呢?”

阿芷猛地抬头,撞进杨千月的目光里,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视线,指尖深深掐进棉袄衣角,把新布捏出几道褶子。

“我…奴…奴婢不知…”

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差点涌上来,却死死憋着。她知道此刻掉泪,说不定会给程大哥带来麻烦。

程立言极轻地跟阿芷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镇定,有他在呢。这细微的动作落在杨千月眼里,她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笑着喊他吃菜。

程立言面前碗里的青菜叶子上还沾着浓稠的汤汁,闻起来有一股极为鲜美的香气。

他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妹妹总爱踩着雪跑去摘一两枝腊梅,把他放毛笔的竹筒倒空了装上,还吵着让他闻闻花香。

“哥哥你闻,你闻,可香了”。

“程公子,你为何不吃?”杨千月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他扯了扯嘴角,夹起那片蘸着浓稠汤汁的青菜叶子。汤汁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却尝不出滋味,只觉得喉间有点腥味窜上来,感觉有点恶心。

他努力压住这种想吐的感觉,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杨千月看着他,指尖在暖炉上停了停,忽然笑道:“既然如此,程公子要不要带上用惯了的画具?”

程立言放下手中的筷子,闷闷地说道,“听公主吩咐。”

窗外的雪好像大了些,打在窗上的声音密了,愈发衬出殿里的寂静。

杨千月又夹了块蜜炙羊肉放在阿芷碟中,目光掠过程立言碗里几乎没动的菜。

“读书人中了状元在琼林宴上的殊荣也不过如此。你可把握住了。别浪费了本宫的一番心意。”

程立言想到突然面见圣上心里有些慌乱,故作淡定地答道,“谢殿下。学生…明白。”

杨千月端起茶盏抿了口:“时辰不早了。程公子早些歇息,明日卯时就得动身。”

“是。”程立言起身时,瞥见阿芷额角的头发有点湿,大概是出的汗。

两人跟着如意退出寝殿,风卷着寒气扑在脸上。

阿芷落后程立言半步,小声说:“程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死死压低,“我不该抬头的…”

程立言停下脚步,看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被捏皱的衣角,喉间发紧。“没有。”

他抬头看了阿芷一眼,“小莲就交给你了。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程大哥你放心。”

阿芷望着程立言,含着眼泪拼命点头,转身时脚步还在发颤。

程立言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转身往自己住处走。

风雪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

一股腊梅的幽香钻入鼻中。他瞥见路旁花圃里一棵十分粗壮的腊梅树,点点雪痕落在鹅黄色的腊梅花上,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美得跟幅画一样。

他忽然想起妹妹捧着几枝腊梅兴冲冲跑回家时的笑来。

他踟蹰地立在原地。

他很想摘一枝,让妹妹也能闻一闻这腊梅花香,她一定很喜欢。

说不定就能早点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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