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雾中窥莲(1 / 1)

伦敦的冬天,似乎总是被一层灰白色的、带着煤烟味的浓雾包裹着。这雾气,在怀特家的小女儿洛特斯·怀特眼中,却并非仅仅是阴冷与潮湿的象征。每当浓雾弥漫,将窗外的世界涂抹成一幅朦胧的水彩画,洛特斯便会挣脱奈奈嬷嬷(她坚持这样称呼黛西为她请的保姆)温暖的怀抱,摇摇晃晃地爬到起居室那扇宽大的凸肚窗边。

她小小的身躯裹在柔软的羊毛开衫里,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呵出的气息在窗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汽。那双继承了母亲黛西、却又比任何蓝宝石都要深邃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翻滚的灰白。她的眼神并非孩童常见的懵懂好奇,而是一种近乎沉思的专注,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

黛西·怀特放下手中正在为洛特斯织的粉色小围巾,走到女儿身边,温柔地将她抱进怀里。“我的小蓝莲花,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她顺着洛特斯的视线望去,只有一片混沌的雾霭,“是觉得雾像棉花糖吗?”她轻笑着,用脸颊蹭了蹭女儿细软的金发。

洛特斯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小小的、带着肉窝的手,用食指在那片被她的呼吸模糊的玻璃上,笨拙地画着。一圈,又一圈,中间点上一个小小的点。她的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哦,是画小花花吗?”黛西惊喜地看着那逐渐成形的简单图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她为自己的联想感到一丝新奇。“真漂亮,我的宝贝。”

奈瑰塔里的灵魂在洛特斯小小的身体里低语。雾…是尼罗河清晨蒸腾的水汽,是底比斯神庙香炉里飘散的没药与乳香的青烟,是包裹着木乃伊作坊的、隔绝生死的最后帷幕…也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故土的幻影。这浓雾,成了她连接两个破碎时空的脆弱丝线,是她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伤口渗出的、冰冷的哀思。

而在怀特家几条街之外,羊毛孤儿院那冰冷、散发着消毒水和霉味的石墙内,另一种目光也穿透了浓雾,锁定了这扇温暖的窗户。汤姆·里德尔,那个苍白、英俊、眼神却如同深冬寒潭的男孩,正站在孤儿院二楼他自己那间狭小、却异常“干净”的房间窗前。

他讨厌伦敦的雾,它让他想起那些麻木、愚蠢的麻瓜的脸,模糊不清,令人作呕。但今天,这雾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就在昨夜,那个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仿佛带着某种穿越时空的魔力,穿透了孤儿院的墙壁,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的意识。那不是普通的婴儿啼哭,里面蕴含的绝望、痛苦和被背叛的愤怒,强烈得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更让他惊骇的是,在那哭声爆发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一句古老语言的哀鸣,饱含着“为什么是我?”的控诉。那语言,他从未听过,却奇异地在他脑海中留下了烙印。

汤姆·里德尔从不相信巧合。那个婴儿,那个被怀特夫妇视若珍宝的“小天使”,绝对有问题。一种混合着强烈探究欲和被冒犯的愤怒在他胸中燃烧。他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需要掌控它,或者……摧毁它。

阴沟和墙角的阴影里,几只灰黑色的老鼠不安地骚动着。它们小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红光。汤姆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鞭子,精准地抽打在它们脆弱的神经上。没有声音,只有纯粹意志的碾压和驱使。老鼠们吱吱的抗议声在脑中响起,随即被更强大的黑暗意志压制、扭曲,最终只剩下恐惧的顺从。

去吧,去看。汤姆冰冷的意念下达了命令。

几只老鼠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浓雾的掩护下,沿着潮湿的墙角、排水管,快速而隐蔽地向大奥蒙德街的方向移动。它们的感官成了汤姆的延伸,它们充血的眼睛,就是他的窥视之窗。

透过一只老鼠紧贴在冰冷石阶上的视角,汤姆“看”到了怀特家那扇明亮的窗户。温暖的灯光勾勒出室内温馨的轮廓。然后,他的“视线”聚焦了——一辆铺着柔软羊毛毯的婴儿车被推到了窗边。婴儿车里,那个名叫洛特斯·怀特的小女孩,正被她的母亲抱着,面向窗外。

就是她!

汤姆的意念猛地收紧,驱使着那只作为“哨兵”的老鼠。老鼠吱地一声,像一颗灰色的子弹,不顾一切地撞向婴儿车下方的金属轱辘!

“砰!”一声轻微的闷响。

婴儿车微微晃动了一下。

窗内的洛特斯,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头。她的目光没有看向撞晕在车轱辘旁的老鼠,也没有看向惊慌查看车子的母亲黛西,而是精准地、如同两道冰冷的蓝色光束,穿透了浓雾和几十码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了巷子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

汤姆·里德尔正藏身在那里。

一股强大而原始的意念力,裹挟着沙漠正午般的暴烈气息,狠狠地撞进了汤姆的脑海:

“滚出去!”

这意念并非巫师们惯用的、精巧的摄神取念,它更像某种古老仪式中用沉重的圣甲虫雕刀在粗糙的莎草纸上刻下的诅咒——原始、笨拙,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本质的蛮横力量!

汤姆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惊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从未有人!从未有人能如此轻易地反制他的意念入侵!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羞辱的震骇的是对方传递情绪的方式——如此粗暴直接,却又如此有效!

羞怒瞬间转化为更强烈的、近乎灼烧的征服欲。他漆黑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属于斯莱特林继承人的强大意志力瞬间凝聚,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更加阴冷、更加锐利地反扑回去,试图强行撕裂那层原始屏障,窥探那幼小躯壳下隐藏的秘密!

就在他的黑暗意念即将触碰到洛特斯意识的刹那——

异变陡生!

透过老鼠惊恐的视野,汤姆清晰地“看”到:洛特斯·怀特那小小的、被精致蕾丝襁褓包裹的胸口处,一抹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并非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纯净与古老气息,瞬间勾勒出一朵莲花的虚影——花瓣层层叠叠,中心一点深邃的蓝光如同花蕊,正幽幽地绽放!

“嗤——”

汤姆感到自己探出的意念触角,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瞬间被一股灼热而圣洁的力量焚烧殆尽!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直冲他的太阳穴,让他眼前猛地一黑。

“呃!”他捂住额头,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扭曲的兴奋。

巷角的阴影里,冰冷的砖墙似乎也吸走了汤姆·里德尔身上最后一丝温度。他急促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额角被意念反噬带来的刺痛感仍在突突跳动,像有根无形的针扎在那里。然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惊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短暂的涟漪,便迅速被一种更强烈、更扭曲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近乎灼烧的兴奋与贪婪。

他缓缓站直身体,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的踉跄从未发生。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一丝紧绷。他抬手,指尖冰凉,抹去额角渗出的一丝冷汗,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优雅。然后,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怪物……”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战栗,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遭遇强大未知对手的、纯粹的生理性震颤。

羊毛孤儿院那阴冷、潮湿、永远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石墙,曾是他厌恶的牢笼。科尔夫人那歇斯底里的尖叫——“恶魔之子!”“撒旦的造物!”——像肮脏的标签一样贴在他身上。他憎恨那些标签,更憎恨那些贴标签的、愚蠢麻木的麻瓜。但此刻,透过那只肮脏老鼠惊恐涣散的视野,看着怀特家温暖灯光下那个被父母小心翼翼捧在怀中、宛如纯洁无垢天使般的小婴儿,汤姆·里德尔心底涌起的不是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认知:

这个裹在精致蕾丝襁褓里、备受宠爱的“天使”,她灵魂深处沉眠的东西,比他这个被唾弃的“恶魔之子”……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而诱人。

那朵瞬间绽放、又瞬间隐去的幽蓝莲花虚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那光芒纯净得刺眼,却又带着一种源自冥府深渊的冰冷气息。它能焚烧他的意念!这种力量……这种与死亡如此亲近却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它是什么?它从何而来?它……能否为他所用?

浓雾依旧在伦敦的街道上翻滚、弥漫,像巨大的灰色帷幔,将窥视者与被窥视者都悄然笼罩其中。怀特家的窗户内,黛西正温柔地安抚着似乎被刚才老鼠撞击惊扰到的女儿,她轻拍着洛特斯的背,哼唱着不成调的安眠曲,对窗外巷角那冰冷如毒蛇的目光和刚刚发生的、无声却激烈的灵魂交锋一无所知。她的世界是温暖的灯光、柔软的织物和怀中这小小的、需要她无限呵护的生命。

洛特斯靠在母亲温暖而充满馨香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却并未闭上。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气,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冰冷的警惕。胸口的悸动已经平息,蓝莲印记重新隐没,但灵魂深处属于奈瑰塔里的警觉并未放松。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贪婪、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并未随着意念的退却而消失。它依旧潜伏在浓雾深处,如同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猛兽。

是他……那个灵魂同样被死亡浸染过的男孩。奈瑰塔里的意识在低语。前世宫廷倾轧的经历让她对恶意有着野兽般的直觉。那个男孩,他眼中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赤裸裸的探究和一种……对力量的纯粹渴望。就像埃及王看到母妃第一眼时的掠夺欲,也像父王决定将她作为筹码送去埃及时的冷酷算计。危险。

黛西终于哄得女儿似乎平静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她肩头。“看来我们的小蓝莲花真的被吓到了,”她心疼地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对站在一旁有些担忧的奈奈嬷嬷(保姆)说,“明天得让古德看看婴儿车轱辘有没有问题,怎么会突然有老鼠撞上来?这雾天,连老鼠都昏头了。”

奈奈嬷嬷应了一声,看着洛特斯安静的睡颜,又看看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

与此同时,在几条街之外,羊毛孤儿院那栋压抑的灰色建筑里。

汤姆·里德尔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却异常“整洁”的房间——整洁到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也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稚气装饰,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秩序感。他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面孩童隐约的哭闹和科尔夫人尖锐的呵斥声。

他走到冰冷的窗前,窗外依旧是浓雾弥漫,只能模糊看到孤儿院荒芜、泥泞的后院轮廓。他苍白的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窗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他脑中反复回放:那婴儿精准投射过来的意念——“滚出去!”;那朵凭空出现的、焚烧他力量的幽蓝莲花;还有那婴儿最后穿透浓雾望过来的、冰冷而警惕的眼神……

那不是婴儿的眼神!

“洛特斯·怀特……”汤姆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着某种奇异的毒药,既危险又令人着迷。他漆黑的眼底,兴奋的光芒越来越盛,如同两点燃烧的黑色火焰。

狩猎,才刚刚开始。

而这朵在伦敦浓雾中悄然绽放、带着死亡气息的幽蓝莲花,已然成为了那个苍白少年心中,最执着也最危险的猎物。他不仅要窥探她的秘密,更要……掌控她的力量。无论那力量是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浓雾,成了这场无声狩猎最好的帷幕。在怀特家温暖的摇篮曲中,在羊毛孤儿院冰冷的寂静里,两个被死亡标记过的灵魂,隔着几条街的迷雾,悄然编织着他们注定纠缠的命运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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