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谁?下(1 / 1)

云海轩内,枯叶斑驳,雨后的湿气层层叠叠,冷寂了石阶。

廊下两个小丫鬟一边熬药看火,一边窃窃私语。

“姐姐,你说大姑娘是不是撞邪了?”着绿衣的小丫鬟四下看看,“昨天我听浆洗婆子们议论,说那个杀人犯是阎罗王派来收魂的,杀了大官一家后看生死簿上的人数还不够,就顺带手地勾走了大姑娘的生魂。”她年纪小,越说越怕,半捂着嘴声音低低的。

“我早上去集市,也听卖鱼的武大说了。”着蓝衣的丫鬟也很怕,“现在京里到处都在议论呢,都说那个大官太惨了,升了京官多荣耀,还没到任全家都被杀了个干净,说是连家里的老仆都没放过,啧啧啧。”太狠了,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抢了钱财不算,还把人都杀光了。

“那家人死的地方,就在离通州潞河驿不远的地方。”绿衣丫鬟又怕又想说,“那不是大姑娘昏迷多天后醒来的地方吗,我听陪着的仆妇们絮叨,说是大姑娘一醒来,那一家子也就没了。”她蜷缩着身子靠近炉火,紫铜锅里浓浓的药香飘杂着苦涩,让湿冷的雨后更添了几分萧索。“姐姐,大姑娘会不会是被黑白无常勾魂了........”

“不好好看着火,在那嚼什么舌根。”一道嘹亮的女音打破诡异又暗沉的气氛,把两个小丫鬟吓得一激灵。

“扶桑姐姐,我们是担心大姑娘的身子。”稳了稳身子,蓝衣丫鬟年长些,鼓起勇气问:“姑娘今日可好些了?”大姑娘醒来后院子里的人都少了一半还多,她们都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像大姑娘那样,被黑白无常勾走魂魄。

若是大姑娘这会再出什么事,怕是剩下的人都保不住。

“你们看好大姑娘的药,别熬干了。旁的,少多嘴!”扶桑转身要走,回头又道:“若是真闲着,把院子清理下,姑娘不在几个月,落叶都扫不干净。若是齐嬷嬷在,看怎么罚你们。”扶桑用力跺跺脚,鬼天气,要下雪不下,倒是冷雨下个没完。

挑开暖帘,一眼看到坐在黄花梨雕花五屏风镜台前的陆青。素衣少女,青丝如瀑,雪肤冰姿,宛如雪中红梅,再素的景也能一笔点睛。

大姑娘随了已故的原配武安侯夫人的好相貌,又是侯府嫡出的长女,本是大好前程。若真是失了魂,现下侯府主母又不是亲娘,将来的日子......唉,扶桑不忍想。

“姑娘,您醒了也不唤奴婢一声。”这一声唤醒怔愣中的“陆青”,她缓缓看向镜中的自己,杏眼桃腮,盈盈秋瞳,明艳动人,如深冬怒放的寒梅,夺天地色彩,如春日枝头的粉桃,俏一城芳华。

她喃喃:“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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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姑娘醒了。”一声尖叫,接着是如鼓声般密集又沉重的脚步声,“暖暖,你醒了。”

沈寒睁开眼,看到一双溢满了关爱的眼睛,眼里又喜又怕,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很怕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在眼前。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触她的额头,“孩子,你总算醒了,你还好吗?”

“娘。”她被这股慈爱温柔地包裹,情不自禁地叫出口。是她的亲娘吗?是不是来接她了,她想了十几年的娘亲,在她弥留之际终于让她见到了吗?

“哎。娘在,佛祖保佑,我儿回来了。”一滴清泪落在她脸畔,带着凉意的暖,沈寒伸出手,想替母亲拭泪。能在离开前摸一摸阿娘的脸,她很满足了。

“郡主,二姑娘醒了,您也可以放心了。”身旁老嬷嬷模样的人跟着擦泪。一句惊破天雷,仿若闪电劈开黑夜与白昼,沈寒怔愣住。

郡主,哪个郡主?

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这是哪里?这些人,是谁?这张脸不是母亲呀,她记得齐嬷嬷说过,母亲与姨母极为相似。可眼前这张脸,秀丽婉约,不似姨母冷峭夺目。

不是,她不是来接自己的亲娘。

“你是谁?”一张口,全屋都愣住了。沈寒努力想坐起来,可浑身无力,她不是死了吗?

抓住床边玉色缠枝纹锦帐,她半直起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婢女忙扶住她。郡主握住沈寒的手:“暖暖,你要做什么?”

镜子,镜子在哪?这也不是她的闺房啊。

颤抖着看向镜中,这女子星眸灼灼,清肌玉肤,唇珠虽无多少血色但甚饱满,如月光漫过长廊,如珠玉熠熠生辉,是个清冷佳人,此刻正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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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扶桑嗫嚅着唇,姑娘是不是真的被勾魂了,自醒来后就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认得府里的人,也不认得她了。

“呜......”

想想就难过,扶桑要哭死了,扑到陆青脚下,“姑娘,你要想起我啊,我是扶桑啊。”她是陪着姑娘一起长大的扶桑,是姑娘有好吃的都会分她一份的扶桑,是姑娘罚跪她半夜偷着送吃的的扶桑,是姑娘难过时哭得比姑娘都伤心的扶桑,是从换牙开始就陪着姑娘的扶桑啊......

陆青看着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青绿色的夹袄都哭湿了,三不五时用衣袖擦下眼泪和鼻涕,呃......醒来后的迷茫与担心被她擦去了一半。

“喏,这个给你擦。”陆青把手上的妆花缎帕子递给她。这个叫扶桑的婢女对她倒是情真意切,武安侯是世袭勋贵,她这个嫡出的大姑娘,身边连个年长的妈妈都没有。从前她虽说不是嫡出,可自小是养在郡主膝下,家谱是记在郡主名下,身边也是有三四个婢女的。这位陆大姑娘,身边仅有一个陪着长大的婢女,其他的,或病或死,有点奇怪。

“先别哭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陆青自醒来就揪着心,不知道郡主那什么情况,原来的她是死了吗?她记得有水匪,有落水,后来的她高热不退,饮下一碗麻黄汤就陷入无止境的噩梦,醒来就在侯府了,成了陆青。

可她知道自己是谁,她是沈寒,是兴宁郡主的养女!

扶桑使劲擦了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奴婢问了,没听到哪家办丧事呢。现在京里传的最多的,就是赴京上任的曹大人一家被盗匪灭门的事。”小丫鬟兴致勃勃开始八卦,“姑娘,那曹大人一家可惨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呢,”忽然想起什么,扶桑半掩口:“那曹大人出事的地方,离通州潞河驿不远,那也是姑娘您昏迷又醒来的地方呢。”

说完觉得不对,“阿呸——”

扶桑呸呸呸了几口,她怎么也受那两小丫鬟的蛊惑,开始想大姑娘是不是被黑白无常勾了魂。阿弥陀佛,大姑娘会没事的,大姑娘逢凶化吉,大姑娘红光满面!

不为她,也为了已经不在了的流光和齐嬷嬷吧。

“通州潞河驿?”那不是郡主遇到水匪的附近吗,陆青皱起眉头。“现在外面都在议论,说那曹大人许是以往办案得罪了什么人,姑娘您说,水匪抢到钱财肯定要赶紧跑,哪有抢完钱还把所有人都杀光的,连个孩子都没放过。现在圣上都发话了,要全力缉捕,街口巷尾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是曹大人吃丹药吃昏了头,自己发疯杀了全家呢。”扶桑吐吐舌头,说完又捂住嘴。这话不能说,当今圣上也好这口。

陆青眯了眯眼,那伙人,可不像是水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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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那水匪可有消息了?”兴宁郡主替沈寒掖了掖被角,伸手探过额头,起身低声问梁王。

梁王摆摆手,落座在大红酸枝太师椅上,铺了厚实的梅花纹织金纻丝椅垫,“你都熬出青眼了。我今天带了御医来,替寒儿好好看看,也替你瞧瞧。你多年在外,爹许久未见你,瞧着你似是瘦了好几圈。”

啜了口茶,梁王微微蹙眉,“水匪还没消息,袭击你们的和灭了曹永和一家的,有可能是同一伙。”地点离的太近,又是差不多时辰,还都是要劫财,怎么看都很巧。

“爹的信里叮嘱过,让我们低调回京,什么郡主的排场礼仪都没用,我们用的船也不是最大的,扮成回京的商户。我细想了一下,许是在路上让婆子下去采买的时候财露了白,这伙人就一路跟过来了。”兴宁郡主说话轻轻柔柔,“寒儿落水着凉就病了,也是我照料不仔细,想着一副药下去就能大好,这孩子素日里身子骨也不错的,谁知道当夜就发了高热,一连好些天昏迷又尽说些胡话。”

说到这,兴宁郡主揪紧了帕子,天晓得她多担心。“这孩子生母去得早,”她一直记得,宋氏弥留之际万分不舍地紧紧拽着孩子的绣褓。她是身子弱无法生养,但母亲的心她懂。

宋氏原是她的贴身婢女,她握着宋氏的手,“静娘,你放心。莫说你伺候我多年,咱们情同姐妹。就是这孩子我瞧着也有眼缘,以后她记在我名下,我定会视她如己出,好好抚养她长大的。”

宋氏想给从前的主子、后来的主母再磕几个头,无奈实在起不了身,只依依不舍地看着绣褓里睡得香甜的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不知梦到了什么,捏着小粉拳。

宋氏与女儿依依惜别,哭着对郡主说:“谢谢郡主,这孩子以后只有郡主一个娘了。”

“她是含着泪和感激走的,走的那天,也是一场大雨。”郡主想起那天,她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哽咽,小寒儿才一岁不到,就如她一样,幼年就失去了母亲。

若是寒儿真醒不过来,她怕是也难过这一关。

这孩子她打小就养在她膝下,小寒儿哭着磕磕绊绊的蹒跚学步,小寒儿第一次奶声奶气地喊娘,小寒儿歪歪扭扭地学写字......

一晃这么多年,她的寒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个孩子已经与她的生命联系在了一起,这就是她骨子里的血肉啊。

梁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他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思,这些年他人在京里,无一日不牵挂远在千里之外的独生女。若不是太后驾崩,圣上得以召郡主回京,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女儿。

“好在你回京了,有爹在,能护着你们,就是沈缙可惜了。”想到他那个英年早逝的状元女婿,“柔儿,姜氏可有为难你?”女婿是好的,可这个婆婆不是好相与的。

兴宁郡主不在意地笑笑:“她顶多就是言语上刻薄几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抬了个秦姨娘,倒是分走了不少对我的关注。吃穿用度上我都尽随她意,这些年在外相处得当。”至于沈缙,提起已逝的夫君,郡主露出温柔地笑:“与缙郎一世夫妻,我很满足。”

被太后打压的日子过多了,她打小就懂得知足常乐,宽以待人。人来一世都不容易,何苦互相为难。她这一世有过情投意合的夫君,有宠她至宝的父母,有亲手抚养的女儿,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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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宁郡主,是个很好的人呢。

曾经,祖母提及梁王和郡主,提过一句,“这是少有的没有皇族陋习的父女俩。”郡主早早没了母亲,又因太后不喜,贵为郡主却处处受打压。但为人宽厚,温婉和气,祖母甚少夸奖皇家人,所以她记得清楚。

大丫鬟小心翼翼扶起她,“姑娘,该服药了。”

“今年是哪一年?”醒来几次,她已经开始熟悉这个身体。是谁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都不再是陆青了。

“庆昌二十三年正月初十。”大丫鬟低声说,招了招手,示意旁边人出去唤御医,给姑娘好好瞧瞧。

“拿镜子来。”沈寒低吟。镜中人,黛眉春眼,桃颜淡粉,有几缕青丝缠在鬓边,娇弱里又添了几分清冷。

庆昌二十三年正月初十!

十天,她从陆青变成了沈寒,从侯府姑娘变成了郡主的养女,曾经的亲人变成了陌生人。

她没死,那另一个她,是不是死了。

她竟然意外地活了下来,却是在别人的身体里活着。

“我可能是疯了。”沈寒喃喃。

她现在,很想去侯府看看。

看一看自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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