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鹿台之上,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冽的金光。
青铜编钟碎裂的脆响如冰裂般刺耳,惊得檐下栖息的夜鹭扑棱棱飞起,掠过雕花的斗拱消失在暮色中。
帝辛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案上的物件,猛地抬脚踹翻了檀香木案几,精致的玉杯滚落汉白玉台阶,清脆的碎裂声混着他压抑不住的怒吼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反了!都反了!”
案上本该盛放西域贡品的鎏金盘里,此刻正躺着一份刺目的婚帖。猩红的绸缎上用赤金粉末书写的字迹在宫灯映照下熠熠生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帝辛眼底,居然还大张旗鼓地遍邀天下诸侯赴宴西岐。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孤待妲己琼楼玉食从未短缺,她竟敢跟着跑了!”
阶下的奴仆们早已齐刷刷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谁都清楚这位帝王的怒火有多可怕,前年东夷叛乱平息后,他曾亲手将俘虏的首级串成挂饰悬于朝歌城门,那森然景象让路人经过时无不侧目屏息。
“传孤旨意!”帝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王袍的宽袖因剧烈动作而猎猎作响:“令鬼侯、鄂侯即刻点齐三万精锐甲士,三日后卯时兵发西岐!告诉他们,孤要亲自将那对逆贼押回朝歌,让他们在摘星楼前尝尝炮烙之刑的滋味!”
侍立一旁的微子启刚想上前劝谏,却被帝辛眼中的疯狂震慑,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帝王转身时踉跄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晨曦刚漫过西岐宫的飞檐,淡金色的光线像融化的蜜糖般淌过雕花的斗拱。
窗棂上还凝着未散的霜气,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银辉,将殿内映照得半明半暗。
姬昌猛地从铺着厚厚绒垫的木榻上坐起,剧烈的咳嗽如狂风过境般席卷了他的肺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慌忙用绣着玄鸟纹样的锦帕捂住嘴,指缝间已渗出刺目的殷红,在素白的丝帛上迅速晕染开来。
侍立在旁的奴女惊呼着上前搀扶,她看清锦帕上那片刺目的红痕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扶着姬昌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侯爷您慢点……”
锦帕上晕开的血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边缘处还带着未干的湿意。
“快去请胶鬲先生。”姬昌喘着气摆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牵动胸腔的痛楚,额角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半个时辰后,药箱上还沾着露水的胶鬲踏入寝殿。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袍,腰间系着简单的麻绳,虽看似寻常医者打扮,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跨进殿门时,他脚步轻缓地避开地上的毡毯接缝,看似专注地为姬昌诊脉,指尖搭在腕上时,余光已将殿内陈设扫了个遍。
墙上挂着的舆图边角微卷,案几上还摊着未批阅完的竹简,香炉里燃着的艾草气息中,隐约混着淡淡的硝烟味。
一个月前微子启在朝歌楼密会他的场景忽然浮现,那位殷商宗室压着声音说的“西岐异动,需探虚实”还在耳畔回响,此刻握着的脉搏虚浮散乱,时断时续,倒像是真的油尽灯枯。
“侯爷这病……”胶鬲收回三根手指,眉头紧锁成川字:“是陈年郁结加上操劳过度,寒气入体伤及肺腑。如今痰中带血已是急症,若再强行劳心费神,恐难回天。”他刻意加重了“强行劳心”四字,眼角的余光瞥见姬昌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以及那双虽染病容却依旧锐利的眼眸。
“先生不必讳言。”姬昌将染血的锦帕悄悄藏进宽大的袖中,枯瘦的手紧紧攥住榻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显眼:“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是西岐十万将士已在城外校场整装待发,粮草军械皆已备齐,伐商大业岂能因我一人耽搁?”他说话时胸口起伏剧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喘息,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窗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叮当作响的金属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那是守宫的侍卫换岗时甲片摩擦的动静。
姬昌忽然提高了声音,虽带着病气却依旧沉稳有力:“传我令,即日起西岐军政要务,尽数交由姬发代理。持此虎符者,如我亲临。”
他缓缓从枕下摸出一枚鎏金虎符,符身雕刻的猛虎纹路在晨光里栩栩如生,递过去时手腕止不住地颤抖,却牢牢握着不肯松开。
胶鬲看着那枚沉甸甸的虎符,又看向姬昌苍白却依旧坚定的脸,忽然明白微子启让他打探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粮草兵马的数量,不是城防工事的虚实,而是这位垂暮侯爷眼中不灭的星火,是西岐上下那股势不可挡的锐气。
他躬身行礼时,宽大的袍袖扫过地面,殿外的晨雾正缓缓散去,露出东方天际渐亮的天光,将半边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