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暂坐在父亲办公室的红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真皮扶手。
落地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得支离破碎，在她素净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看似平静却翻涌不停的心思。
“暂暂，不是爸拦你，”林愿宏将手中的钢笔搁在紫檀木笔筒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要进公司，我不反对。但市场营销部？那是公司里最磨人的地方，每天要跟经销商扯皮，要盯着数据报表，还要应付突发的公关危机——”
“爸，”林暂抬起头，眼底漾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我知道难。可您总说我被保护得太好，连买瓶水都要司机跟着。现在我想学着自己走路，您又怕我摔着。”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放得更软。
“再说了，我是林家人啊。将来总要……总要帮您分担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几分少女式的羞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小心愿。
林愿宏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疑虑顿时散了大半。
他这个女儿，从小被家里宠得像朵温室里的花，眉眼间总带着股不谙世事的纯澈，哪里懂得商场上的刀光剑影？她想去市场部，大约也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新鲜罢了。
“行吧，”林愿宏松了口，语气里带着妥协后的纵容，“但先说好了，只给你三个月。要是撑不下去，就乖乖回去准备出国留学，听见没？”
“谢谢爸！”林暂立刻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起身时还不忘亲昵地抱了抱林父的胳膊，“我就知道爸最疼我了！”
转身离开办公室时，她脸上的笑容悄悄敛了去。
电梯镜面映出她年轻却沉静的脸，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
三个月？足够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父亲施舍的“体验机会”，而是能踏足权力中心的阶梯。
回到自己那间临时办公室，林暂刚坐下，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是人事部经理的声音，恭敬得有些过分：“林小姐，您上午说想亲自看看新入职员工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送上来了，现在方便进去吗？”
“让他进来吧。”林暂对着镜子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重新换上那副无害的笑容。
人事部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厚厚的文件夹，进门时腰弯得像把弓：“林小姐，这是这个月通过终面的新人资料，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专业也跟咱们业务对口。您要是有看中的，随时跟我说，我马上安排调岗。”
他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谁都知道林暂是董事长的千金，明着是来基层实习，暗地里谁不捧着敬着？给她身边安插个得力又听话的助手，自然是人事部要做的“顺水人情”。
林暂翻开文件夹，指尖划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眼神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筛。
履历都很漂亮，名校光环，实习经历亮眼，可大多带着一股子急于攀附的精明，或是温室里养出的怯懦。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的指尖顿住了。
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眉眼清秀，眼神却很静，像秋日里没被风搅过的湖水。名字栏里写着：白清南。
“白清南……”林暂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敲了敲。
人事部经理立刻凑过来：“林小姐认识？这小伙子是A大市场营销系的，笔试成绩第一，面试的时候也挺沉稳，就是……过于专注业务，在人际交往方面有些木讷。之前实习时，同事组织的聚会他很少参加，跟团队的融合度欠佳，不太擅长维护职场关系。”言下之意，是个不太擅长职场人情往来的人。
林暂没接话，翻看着他的简历。实习经历写得很扎实，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做过策划助理，负责过几个校园推广案，数据详实，甚至还附了自己做的复盘分析。
比起前面那些只敢堆砌“参与过”“协助过”等模糊词汇的简历，这份显得格外真诚。
更重要的是，她认得他。
高三那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生，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课间要么刷题，要么望着窗外发呆。
有一次下雨，她忘了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是他默默递过来一把黑色的折叠伞，自己抱着书包冲进了雨里。那把伞她后来想还，却发现他已经办理了休学，据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他。
“就他吧。”林暂合上文件夹，语气轻快，“看着挺顺眼的，就让他来当我助理吧。”
人事部经理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选这么个“不起眼”的。但他哪敢多问，立刻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我马上安排！您放心，一定让他好好跟着您学！”
等人走了，林暂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景。
选白清南，不是因为那把伞的人情，更不是因为“顺眼”。
她太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了——顶着“董事长千金”的头衔，周围要么是想巴结的，要么是等着看笑话的，真正能放心用的人，一个都没有。
白清南不一样。他是她的老同学，知根知底，至少不会像那些老油条一样阳奉阴违。
他家庭发生了变故，需要这份工作，这意味着他会更珍惜机会，也更容易掌控。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股子安静的韧劲，让她想起高三时偶尔瞥见的场景：他总是在别人喧闹时默默做题，连翻书的声音都很轻，却透着股水滴石穿的笃定。
这样的人，只要给点阳光，就能长出足够支撑她的力量。
下午三点，白清南被人事部领着进了林暂的办公室。
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显然是临时借来的，袖口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墨水渍，站在门口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林小姐。”他局促地开口，声音比高中时低沉了些，却还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暂正低头看着一份市场报告，闻言抬起头，笑盈盈地起身：“清南，好久不见啊。”她特意省去了姓氏，语气熟稔得像在跟老同学打招呼。
白清南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愣了愣才点头：“好久不见，林暂。”
人事部经理在旁边看得直咋舌，这大小姐对谁都是淡淡的，怎么对这人这么热络？
他识趣地打圆场：“白清南，以后你就跟着林小姐好好干，多学着点！林小姐年轻有为，可是咱们公司的明日之星！”
“知道了，谢谢经理。”白清南规规矩矩地应着，眼神却忍不住往林暂那边瞟了一眼。
他其实早就知道林暂的身份。高三那年她突然不来上学，班里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她被家里送出国了，有人说她直接继承家业了。
他那时正被父亲欠下的赌债搅得焦头烂额，连休学手续都是匆匆办理的，根本没心思去深究。
直到今天来林氏集团面试，看到墙上挂着的董事长照片，他才猛地想起——林暂的父亲，不就是这位商界大佬吗？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隔着云泥。
等人事部经理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白清南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西装下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坐吧。”林暂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自己也坐了回去，“不用这么紧张，就当……就当咱们在学校小组讨论好了。”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白清南依言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你的简历我看了，”林暂翻开他的资料，目光落在实习经历那一页，“在奥美做的那个校园推广案，我有点印象。当时我们学校里好多人都参加了那个活动，反响挺好的。”
白清南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那是团队一起做的，我只是负责执行。”
“能把执行做到位，也很厉害啊。”林暂抬眼看他，眼神真诚，“我刚进公司，好多事都不懂，以后要麻烦你多提醒我了。”
这话听得白清南心里一暖。
他本来做好了被“大小姐”呼来喝去的准备，没想到林暂不仅没摆架子，还这么平易近人。
他连忙说：“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林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做好。”
“叫我林暂就好。”她笑了笑，将一叠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咱们部门这个季度的市场分析报告，你先看看，晚点咱们一起理理思路。对了，我咖啡喝完了，你知道茶水间在哪儿吗？帮我带一杯吧，不加糖，两勺奶，谢谢。”
“好的，林暂。”白清南拿起文件，又仔细记下她的咖啡偏好，转身时脚步轻快了不少。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林暂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
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给了自己的私人保镖：“帮我查个人，白清南，A大市场营销系的，把他这几年的经历，尤其是家里的情况，查清楚点，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信任？那是这世上最廉价也最危险的东西。她可以给白清南机会，可以对他和颜悦色，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在这个虎狼环伺的公司里，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武器。
半小时后，白清南端着咖啡回来，还细心地用纸巾擦了擦杯壁上的水渍。“林暂，你的咖啡。”
“谢谢。”林暂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温度刚好，奶量也正合适。
她抬眼看向他，发现他正低头看着那份市场报告，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
“有什么想法吗？”林暂问道。
白清南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我觉得……这份报告有点问题。”
“哦？”林暂来了兴趣，“说说看。”
“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的数据图表，“他们统计的是华东地区的销售增长率，但样本只取了一线城市，忽略了二三线城市的下沉市场。还有这个推广方案，预算分配太偏向线上广告了，可根据我之前做的调研，咱们的目标客户里，有三成以上更相信线下体验……”
他越说越投入，之前的局促渐渐消失，眼神里闪着专业的光芒。那些在书本和实践里打磨出的见解，清晰而有条理，甚至能准确指出报告里几个隐藏得很深的逻辑漏洞。
林暂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下轻轻敲击着。
很好，比她预想的还要出色。不仅有执行力，还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说得不错。”等他说完，林暂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许，“这些问题，我下午开会的时候正好可以提出来。”
白清南愣了一下：“您要去开部门会议？”
“嗯，”林暂拿起日程表，“三点半，讨论下个季度的推广计划。怎么了？”
“没什么。”白清南低下头，小声说，“就是……市场部的张经理，听说不太好打交道。”他早上办理入职时，听人事部的老员工提起过，这位张经理是公司的元老，仗着资格老，连副总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林暂这个“空降”的大小姐了。
林暂笑了笑，没接话。
不好打交道？才好。
她就是要看看，这些盘踞在公司里的“老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白清南跟着林暂走向会议室。
走廊里遇见不少员工，大多是客气地打招呼，眼神里却藏着好奇和观望。
走到会议室门口时，正好撞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
“张经理。”林暂停下脚步，语气平淡。
张经理斜睨了她一眼，又扫了眼旁边的白清南，嘴角撇出一丝嘲讽：“林小姐倒是准时。怎么，带了个学生娃来旁听？”
白清南的脸瞬间涨红了，刚想说话，却被林暂按住了胳膊。
“他是我的助理，白清南。”林暂看着张经理，笑容依旧甜美，眼神却冷了几分，“张经理要是觉得会议室太挤，我可以让他在外面等着。反正待会儿要讨论的方案，我看报告的时候已经记下了，少个人记录也没关系。”
这话软中带硬。明着是体谅，实则是说——你这方案我早就吃透了，有没有人记录，我都能应付。
张经理的脸色僵了一下，冷哼一声，转身进了会议室。
林暂对身后的白清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推门进去时，她的脚步稳而缓，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落座前，她最后看了眼白清南。少年站在她身后，虽然还是有些紧张，眼神却很坚定。
很好，这盘棋，终于有了第一个可用的棋子。
会议开始前的间隙，林暂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没人知道，这副被爱包围的纯澈模样下，正藏着怎样一副步步为营的棋局。
而白清南这颗意外落子，会在未来的棋盘上，掀起怎样的风浪，连她自己，此刻也说不准。
但至少现在，她握住了第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