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叫声也好。”丁一说道。赵水的大军压境,那些的蒲单兵虽被恐吓住了,但难免无心鏖战,他虽不怕,但也为此夜不能寐。若首领此次回来能安抚住手底下的兵,也算他有点用。
“行吧。”韩道师道,“请恕臣下不奉陪了,那条狗老是冲我发情,看到就恶心。”说完,她微微躬身,便摇曳着步子出去了。
很快,门外“蒲单首领”一行出现,步伐一致地向王座上的丁一靠近。
星军大帐内,赵水绷紧全身,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寒冬腊月中皮发间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全神贯注与天灵相接,可中间隔有屏障,即便用尽全力也只能产生微弱的感应。随着“蒲单首领”向丁一的殿中越靠越近,彼此连接的灵力如编织的丝线被扯裂,一根接着一根崩断。
“嗯!”赵水闷哼一声,上身像被人推了把差点倒下榻,被常安一把扶住。
稳住心神后,赵水睁开了眼。
“怎么样?”常安问道。
赵水的手抓紧榻边,目中似望深远,咬牙道:“接下来,只能看‘它们’自己了。”
丁一的殿前卫兵最先发现异常。
他们还从没见过蒲单兵走路这样的齐整过,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低着头,看不清脸。卫兵头子见那“蒲单首领”脸上胡须茂盛,分辨不清面色表情,但毛发上好像沾着一些蜡黄的东西。唯一露出的手背处有块小斑,跟他埋尸时看到的那些死人的尸斑似的,但颜色更深一些。之前没仔细看过这外来蛮子,也许是他的胎记?
“首领,请例行检查。”卫兵头子上前道。
可“蒲单首领”却像是听不见似的,瞪着俩死气沉沉的双眼径直往前走,眼皮都不眨一下。
“请停步!不可带刀!”卫兵示意手上上来两人,一起拦住他的腰。谁知触手冰凉,这个人的铠甲跟冬日的冰块一样,力量也贼大,步子竟丝毫没受他们阻拦的影响。
丁一眯起了眼睛——这首领难道是来争场子的?
但很快他发觉不对劲,因为跟在首领后面的蒲单兵也没有停步,膝盖不打弯地一蹭一蹭前进,步伐完全相同,活像一个个提线木偶。
“拦住他们!”丁一喝道。
两侧的卫兵闻令而上,可刚动步,边见队长的喉咙被“蒲单首领”钳住,眼睛一闭一睁,脑袋已被徒手撕开,眼前被喷出的血雾笼盖。
惊骇中,刀光穿血雾而出,十几个“蒲单兵”突然抽刀刺来,直穿几名卫兵腹部。
“不好!”侥幸躲过的人大声叫道,“快来人,蒲单行刺!”
话音未落,“蒲单首领”已飞身直冲丁一而去,脚不沾地、形同鬼魅。
而殿中,丁一毫不慌乱,一个撤步回身,弓箭在手,瞄准对方手指扣上了弓弦。
“咻!”箭矢直穿“蒲单首领”的咽喉,强大的力道将他整个身子冲起,撞到了门外轰然倒地。
弓箭手很快出现在深院高墙上——为以防偷袭,丁一早就安排人手时刻守候。他得意地冷笑一声,喊道:“放箭!”
箭雨呼啸着穿透风声,射在一个个“蒲单兵”的头上、身上。
有的倒下了,可还有几个已经扎成了刺猬,却仍脚步不停甚至更快地靠近,几乎进了门中。
丁一滞住笑意。
这喽啰们临近,他才察觉到他们的身子僵硬、还有尸斑,甚至攻来的风中带着阵阵臭味——那分明是尸体的味道。手下上前隔挡,将两个斩杀在门槛前,丁一也抄起大刀,照面将冲在最前面的“蒲单兵”拦腰斩断。
眼见其上半身落地,却没有热血喷涌。
“这是什么?”亲卫发出惊恐的疑问。
“装神弄鬼,惊惶什么!”丁一喝道。他提防着蹲下身,仔细检查地上的躯体。皮肉皱缩却坚硬,透着寒气像是刚化冰没多久,此人早就死了多日了。
死后却能动,必定与星灵有关。难道那赵水,竟用灵力做出了“傀儡”?丁一既心惊,心中又有种异样的愉悦——没想到他赵水,也能干出这样令人胆寒的龌龊事,呵呵,即便赢了这场仗,看他以后还如何在星城立足。
“拖下去,烧了。”
“是!”
两个手下上前拖着两瓣躯体往门外走,丁一背过手,开始寻思如何破解这傀儡之法。这方法肯定需要足够强大的星灵才能做到,否则不会只用这么点人来设法偷袭他了。既如此,便不成大患,多备弓箭即可。
“来人。”
身后无人回应。
丁一有些不悦,转身一个“来”字刚出口,忽见一把长刀正冲他劈头而下。
他立即侧身,贴着刀刃躲开。那“蒲单首领”不知何时已重新站起,向他扑来。搬运两节躯体的手下早被突然“活了”的尸体吓晕过去,而地上的“蒲单兵”也纷纷再次站起,将丁一的兵被吓得僵在原地,被一手一个掐断了脖子甩开。
丁一听到自己发出惊恐的抽气声——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妙。
躲闪间,他跳上房梁,挥起大刀向对方砍去,可那“首领”只是晃了晃,仍继续向前逼近,脖子上的箭杆随着步伐一颤一颤,十分可怖。丁一发狠地吼了一声,旋身甩刀,将“首领”的头颅砍下。尸体倒地,可这无头残躯,竟用双手撑着地面,慢慢向他爬来。更可怕的是,那头颅被其他“傀儡”踩碎,碎片竟像活物一样蠕动,牙齿还在不断开合,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丁一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猛然后退三步,见护卫列队而来,立刻厉声喝道:“火油!用火油!”
护卫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惊悚场面,皆不敢靠近,只有带火的箭不断飞来。
“你们这群废物!”丁一气道,“都给我上!”
可护卫还未动,十几具傀儡却仿佛听到他的叫声一般,突然同时向他转身,加速冲了过去。它们的身子被火苗烤得温热起来,动作也随之变得敏捷。一个被砍掉双臂的傀儡直接用牙齿咬住了最先上来的护卫喉咙,另一个腹部被长矛贯穿的,竟顺着矛杆爬向持矛者。
营帐炸开混乱的声浪。
丁一踹翻王座冲屋门时,正看见他的一名亲卫被三具傀儡按在地上捶打——那人的半个肩膀都已凹陷如肉泥。
“韩道师!”丁一暴喝着斩下一具傀儡的头颅,却见那头颅在空中转了个圈,牙齿“咔“地咬住他副将的小腿。更可怕的是,无头躯体仍死死抱着另一个士兵的腰,指骨都嵌进了对方的铠甲缝隙。
“韩道师在哪里!”他大喊道,可无人回应。
丁一终于感到恐惧。他将身上的两块“东西”甩下,转身便向旁边的马厩狂奔。战马嘶鸣,丁一狼狈地滚鞍上马,低头的瞬间发现缰绳另一端缠着条青灰色的手臂。顺着看去,不知是谁的半截身子吊在马下,伤口处泛着蓝光,眨眼间便翻身上马,破碎的下颌在他耳边吱嘎作响。
弯刀劈下时,丁一听见了自己脊椎断裂的脆响。
战争瞬息万变,他也见过死伤无数。但心脏停止跳动的前一瞬,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死。
瞪大的双眼随着脑袋翻落马下,意识停留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一群奇形怪状的躯体,如爬地的蜘蛛向他涌来。
“渊王”丁一,死了。
被化成鬼的“蒲单首领”杀死的。
这件事是院落周围的百名持箭护卫亲眼目睹的,他们从惊恐中缓了许久,有的甚至吓得晕了傻了。随后,这件事就成了确切的消息,口口相传,传入了敌军的军营中。每一个不信的人都要去看一眼,因为要证明,所以竟无人替丁一收尸,就让他在马厩旁与一群烧成焦炭的躯体躺在那里。
“怎么还没动静?”星军大帐中,付靖泽耐不住性子,在帐门前左走右走地问道。
常安看他一眼,转头看向眉头紧锁的赵水,问道:“还能感应到吗?”
赵水摇摇头。
“我所借的是屏障那边的散星灵力,并非我自身星灵。所以即便那些肉身被毁,星灵也是重回散星,我无法感受到。”他回答道,捏紧了拳头。
“无妨。这次只是小试牛刀。”柳门主说道,“这天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是否还要列阵?”
“柳门主,且再等等。”苏承恒说道,余光瞟过角落里的汪岚,见他低着头陷入沉思,“汪督查,你在想什么?”
“啊?”汪岚抬起头,反应一瞬才道,“哦,我在想,就算不成功敌军也肯定吓了一跳。我们不妨趁此机会进攻,这‘困灵’术,只有昭星阶可使得、我们使不得吗?”
赵水“嗯”了一声。此术他用自己的星力试了一次,差点走火入魔心智完全被死尸吸去,再不敢用第二次。所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运用的方法。倘若不成功,只能在战场上尝试靠近丁一,竭尽全力调用周围的死者了。但愿韩道师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
“咚——”
一记响亮的重锤响起,传信兵的长喊声由远及近。
赵水等人齐齐抬起头。
“报!”翘首以盼的消息终于传来,“禀将军,敌军有人撤退,军营渐成混乱之态!”
“好!”赵水激动道,“按计划,立即点兵,包围敌军!”
帐内之人倍感振奋,拱手应道:“是!”
众人出帐骑上战马,鼓号声吹响,庞大的军队齐齐转向,向敌军的方向行进。赵水快马奔到魏叔空一队,两人无声地打了招呼,然后策马快行,向敌军的弹药库而去。
弹药库在敌军的侧方,外用石墙包庇,距离敌方的营地不近也不远,此时正有零星的几个人往这边跑过来。他们见星军的精锐也疾奔至此,立即调转方向逃去了。
“看来他们已无心再战。”魏理寺说道,转身向赵水笑了下,“赵将军,你又为星城立了大功——这次想必会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理寺莫嘲我。小心些。”
“嗯。”
将手下安排在外围防守,两人翻过墙进入后,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禁屏息。偌大的弹药库里,数十辆炮车整齐排列,昏暗的天光穿过石墙顶的缝隙,在炮车上投射着银光。火筒口漆黑森冷,旁边堆放着密密麻麻的火筒和火药箱。
这是赵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敌方完整的炮车,不禁为其坚实而精细的构造感到意外。
魏理寺匆匆扫过一圈,哼笑道:“这蒲单人看着野蛮,兵器倒十分先进。”
“若能为我星城所用,必是一大助益。”赵水接口道。
“可惜啊,咱们得先毁了他。干活!”
两人分头行动,魏叔空摸到最近的一辆炮车旁,掏出随身带着的淬毒匕首狠狠刺向炮车的木质底座,又将浸透火油的布条塞进缝隙。赵水则切断火药箱的引线,又挨个开始拆卸车轮。
按部就班地一排弄过去,眼看就快完事,就在此时,魏叔空的动作骤然停顿。
“怎么了?”赵水见状不对,上前问道。
“别过来!”魏叔空大喊道。脚下传来异常的响动,让他的瞳孔骤缩,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处定有陷阱,四顾后,果真有条引线,火苗刺啦将欲燃上旁边的木箱里。
“有陷阱!”他即刻跳开,手掌在赵水的肩上使劲儿一推,两人一前一后向石墙外翻身而去。可还未跃出,地面轰然炸裂,数颗火雷冲天而起。
火光与石块齐飞,赵水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火热气浪袭来,他下意识地鼓气催动星灵护身,混乱间,他咬牙抵住冲力,滞身接住魏叔空的身子将他一同护住后,飞出数丈之远,才停了脚步。
空中还有飞屑四飞,擦过二人脸颊落下划痕。
赵水眯着眼想看清一些,但感到魏叔空佝着身子欲倒,他立即伸手去扶。这一扶,才觉出他的右侧空空,赵水愣了一瞬,转头去看,满眼尽是血流——
魏理寺的右臂,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