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影的声音融入海浪的哗哗声。
“核心是基藻,抗逆性强,是基础。”
“计划是以它们为砧木,嫁接培育更多种类的食用藻。”
“雪蔓藻、蜜藻的早期分株也在这里做过环境适应性测试。”
她弯腰,从附着基上切下一小片厚实的基藻叶片,断面渗出清亮的汁液,带着海洋特有的清新。
“可以直接食用,提供基础能量和纤维。”
墨磐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摇曳的藻叶上。
她的视线像探针,精准地扫过那些作为附着基的贝壳和浮石,扫过垒砌防波堤的石块缝隙,最终锁定在那些插在藻田中的营养缓释竹筒上。
她的眉头渐渐拧紧。
“用竹筒缓释?”
她蹲下身,海水漫过她的皮围裙下摆。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藻苗,而是抓住一根竹筒,稍微用力一拔。
竹筒被轻松拔出,底部和侧壁的小孔被细小的藻类或沉淀物堵塞了大半。
“蠢办法。”
她毫不客气地评价。
“水流稍微变一变,这玩意儿要么堵死,要么里头的丸子几天就泡没影了。”
“养分根本送不到该去的地方,全喂了旁边的小杂鱼小虾米。”
她松开竹筒,任由它歪倒。
机械臂指向沙滩上堆叠的金属板。
“看到那些带格栅的废船通风口盖板没有?”
“用那个,打成带小孔的金属笼子,沉到藻苗根部,里头塞满你那个营养丸。”
“格栅孔小,鱼虾钻不进去偷吃,水流却能过,丸子化得慢,养分跑不远,正好围着苗子转。”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机械师特有的利落。
凌疏影静静地听着,青灵在体内无声运转,快速推演着墨磐方案的可行性。
模型显示,金属笼的缓释效率和目标精准度远超竹筒,且更耐腐蚀。
“可行。”
她再次吐出这两个字,目光投向更远处几处预留的、光照和水流条件俱佳的礁盘区域,“那边,可以开辟为专门的嫁接藻培育区。”
墨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眯了眯眼。
“地方是好地方。不过……”
她话锋一转,指向藻田边缘,“防波堤垒得太糙,石头缝太大,一场大点的风浪就能给你冲垮,连苗带石头卷进海里喂鱼。”
“得用沉船拆下来的铁链子,把大石头串起来,像砌墙一样砸实了,链子焊死。”
“浪再大,也只能在铁链子外面撞得头破血流。”
她的建议如同她的人,带着一股与不容置疑的冷硬。
海风掠过礁盘,吹动凌疏影额前的碎发。
“好。”
凌疏影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海浪声之上,“就从这里开始。”
澄光岛的心脏地带,那座几经波折的水轮旁,气氛凝重。
替换下来的断裂木轴散落在地,扭曲的木齿轮无声诉说着材料的极限。
陈瘸子带着几个流民守在一旁,脸上混杂着无奈和期待。
海鹞抱着她的鱼骨矛,倚在一棵棕榈树干上,目光在墨磐和那堆崭新的金属零件间逡巡。
墨磐蹲在敞开的金属箱旁,那只完好的右手在轴承、齿轮和连接件中拨弄、挑选,动作精准而迅捷。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与周围原始的木石环境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可靠感。
“就它了。”
她捏起一根粗壮、泛着深海般暗蓝黑色哑光的合金轴承。
轴承表面光滑如镜,几乎能映出她沾着油污的脸。
她又拣出几个大小不一、齿牙咬合紧密的钢制齿轮,以及几个形状精巧的合金连接套件。
零件在她手中掂量着,沉甸甸的重量传递着工业的力量。
没有多余的言语。
墨磐走到水轮那简陋的脚踏提水装置前。
她那只机械臂发出细微的液压嗡鸣,巨大的合金夹爪切换成一个带有旋转卡槽的接口。
她将新的合金轴承比对着旧木轴的位置,嵌入重新修整过的支撑臼槽。
轴承严丝合缝地卡入,金属与粗糙温热的木头形成鲜明对比。
接着是齿轮组。
旧木齿轮被粗暴地卸下丢弃。
新的钢制齿轮带着锋利的寒光,被精准地套入轴承。
墨磐的手指在齿轮间拨动,检查啮合间隙。
咔哒、咔哒,金属齿牙咬合的声音清脆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愉悦的节奏感,迥异于过去木头摩擦的沉闷呻吟。
她用特制的合金连接套件,将脚踏杠杆的末端与新的驱动齿轮核心稳固地铆合在一起。
最后一步是加固。
她从那堆废料里翻出几块厚实的沉船钢板边角料。
机械臂切换成焊枪模式,电弧瞬间迸发,发出刺目的光芒和滋滋的声响。
灼热的气息弥漫开来。
钢板被切割成合适的形状,然后被电弧精准地焊接到水塔支架的关键承力点和轴承支撑座周围。
滚烫的焊点像暗红的星辰,迅速冷却成坚固的疤痕,将整个提水装置的核心牢牢包裹,锚固在粗粝的石木结构之中。
“试试。”
墨磐退后一步,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金属碎屑,对旁边一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年轻流民扬了扬下巴。
阿木紧张又兴奋地搓了搓手,踏上那熟悉的脚踏板,深吸一口气,用力踩下——
没有预想中木头扭曲断裂的呻吟。
只有轴承丝滑旋转的低鸣,齿轮咬合传递力量的清脆咔哒声,以及杠杆带动下,水轮内部链条和吊桶运转起稳定而有力的哗啦声。
清凉的溪水顺着新铺设的,由剖开并打通竹节的粗大毛竹暂时充当的引水管,汩汩流入下方的蓄水池,再通过更细的分支竹管,流入新开垦的陆田垄沟。
水流明显比以往更充沛、更稳定。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惊叹和欢呼。
陈瘸子扶着鲸骨杖,看着那流畅运转的金属核心,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气。
海鹞站直了身体,看着水塔下那稳定流淌的清水,黢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鱼骨矛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些许。
“手艺不减当年啊,墨老铁。”
凌疏影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水流漫过新翻的田垄,浸润着嫩绿的潮根薯苗,青藻色浮上眼睛,分析并记录着新装置的效率提升曲线。
她抬眼,望向营地边缘那堆等待被点化的废铁山,再看向墨磐沾满油污却神采奕奕的侧脸。
澄光岛的齿轮,在这一刻,被注入了钢铁的韵律,开始向着一个更坚实、更高效的方向,不可逆转地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