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六十五取保(下)
铁板上翻炒流淌的油滴不知道怎么引着了锅炉灶口歪舔着铁板边缘的明火,焦糊的烟气裹着窜高的火苗“轰”地燃起,烧燎得小摊主鼻尖一烫,先慌手乱脚地拧妥燃气罐扔了个锅盖过去,然后才“叮铃铛锒”地撤开步子,摘下眼镜搓了搓已经燎得掉渣卷曲的短寸刘海儿才后知后觉地扭过头,看着被他这一连串的动静吵得抬头纹都快挤出来的江陌,略显尴尬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不好意思……这……新换的燃气罐火可能有点儿大了……着急吗姐?我再给你重新做一份。”
江陌揉了揉被焦糊味儿的凉风灌得刺痒的鼻子,视线撩抬着定在了那张没了平光镜遮挡明显硬朗不少的年轻面皮上,停顿了两秒就稍稍错落,仔仔细细地瞧量着明显二手做旧却拢共也没挂上一半层油垢脏污的燃气罐,眉毛一抬,遥遥举起可乐罐示意他随意,转头往马路对过的湖畔新城方向眺了两眼,轻飘飘地呵了口气。
“……盯梢儿也不安排个技术好点儿的。”
小摊主举着铲子把铁板戗得“喀拉”直响,八成是余光瞥见江陌的口型,还稍微从锅灶旁边挪开了几步,把耳朵朝着江陌的方向:“啊?姐你说什么?”
“没事儿。我就是给你提个醒——”江陌摆了摆手,又循着小摊主的视线瞭了一眼湖畔新城外墙安安静静落着锁头的库房,嘴角稍微翘着,扬起下颏点了点那坨红黑混杂被小摊主清理到一侧的炒面:“我不要胡萝卜。”
摊主一怔,猛地扭过头,眼睛都快掉在那半锅胡萝卜上,蒸了油光的面皮上红红白白地变换半晌,“不……不好意思啊姐,我这次记着点儿……”
江陌弯着眼睛善解人意似的点头,单手抠开可乐罐子闷了两口就撑着膝盖站起身,稍微刻意地歪靠在餐车跟前,耷眼看着他手机充电器旁边收钱箱里被抹布囫囵盖住的频道对讲,抿着嘴唇没声儿地笑了一下:“这是……晚上兼职?看你这年纪,还上学呢吧?这一晚上出摊儿的钱怎么算啊?”
小摊主磕敲着鸡蛋的动作一顿,先沉着脸回身认真地看了江陌一眼,隔了片刻才想起来提起嘴角,扶着眼镜龇牙笑了一下:“我这算实习了……白天客满没时间,晚上出来兼职,赚点儿饭钱,想吃啥就直接拿,老板也不扣。”
“这晚上都没人,看着个摊子没人来差不多就撤了呗?老板还盯着打卡啊?”江陌慢悠悠地晃着可乐罐:“多少时薪给他盯到半夜?”
小摊主扒拉着炒面呛咳一声,咧嘴打了个哈哈想掀篇:“跟奶茶店的钱差不多,不过也就是换个地方打游戏,公园那个夜市的活动还没开呢,这个侧门平时也没什么人。本来也不挣多少钱,老板让几点收摊就几点收摊呗。”
江陌点了点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那还真就挺好的,我有个弟弟,他最近身体不太好,过段时间我还琢磨着给他找个轻快点儿的兼职呢,你老板那边的电话方便留一个不?”
小摊主没抬头,顿了两秒钟才接上话茬儿,有点儿为难地敲了敲锅铲:“姐你这不是抢我活儿吗?本来这摊位就没多少客不赚钱,再来个年轻便宜的把我换掉了可怎么办?”
“也是~不过我刚从正门那边溜达过来……我看空的位置还挺多呢,要想人多赚钱还是得正门那边,这地方也就挨着个住宅区,还不算年轻人扎堆的地界——”江陌被碳酸气泡冲得“嗝”了一声:“你们老板还是不差钱……还是他家就住这边?盯着他这点家伙事方便?”
“可能吧,我也没问过。老板让干嘛就干嘛呗。到点儿把摊车收拾好往库房一送——”
小摊主话说到这儿忽地顿住,背对着江陌嘶了口气,抬手在嘴巴上轻轻一抽。江陌没料到这位“兼职”的小摊主嘴上稀里糊涂地溜了这么大一条缝,嘴角抖抽了一下,有点儿生硬地“嚯”了一声恍然大悟,慢慢悠悠地替他找补:“还有库房呢?那估摸着八成就住在这边。我是前几天刚搬到华园里这边,这片儿开店的基本上都跑劳动湖公园网红墙那儿了,我还以为下班晚上回来没东西吃呢……在这儿摆着也挺好。要是好吃赶明儿我帮你宣传宣传。”
小摊主瞪着眼睛聊扯半天总算能松快下来,肩膀也没紧巴巴地端起来,盛好了炒面又转身琢磨着找个口袋,“那还是别了,人多人少我一个小时也就这十来块钱。”
“不用忙,我就在这吃。”江陌搓了搓筷子就站在摊位旁边:“时间来得及吧?刚你不就说快收摊?”
“马上,但管库房的大哥开门不一定准点儿,跟他拿钥匙他还不干,说什么怕库房里头其他的摊车丢东西找他算……收拾完我估计还得等个十来分钟。”小摊主摆手,擦了两下油渍麻花的平光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面:“姐你吃你的,不着急,要是能吃得惯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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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真是……太难吃了……我这种随便什么都能糊弄一口的人都吃不下去。师父你就不能旁敲侧击地跟盯梢儿那边提个醒?这搁谁看都有问题——我可替你蹚完了啊老顾,该改进的抓紧改进,徐江华能不能发觉不一定,但小来小去的毛病,嫌疑人可没这么好骗。”
江陌端着手机晃在华园里小区侧门外的花坛附近,溜溜达达地找了个公交站,靠在歇脚的窄凳上把手里黑乎乎硬塞了一半实在吃不下去的炒面拍了一张照片给顾形发过去。
顾队长正赶上在祝思来那儿蹭了顿夜宵,一保温桶的鸡汤油光水亮地显摆过来,还欠吧喽嗖地补了一句:“你就是让小邵养得嘴挑了,人家这回可是请了夜市老师傅亲自授课的!”
“逮着徐江华没呢你?”
“……给人锁大门呢。我找了个地儿堵他。”
江陌痛心疾首地把炒面撂到垃圾桶上,扣上帽子仰头眺了眼路旁的监控,晃晃悠悠地踱进了绿化乔木遮掩的阴影里,然后离得老远,冲着那道贼头鼠脑的身影凉涔涔地吹了声口哨。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