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矿山(1 / 1)

烤红薯的甜糯余温似乎还留在唇齿间,但当沈秀兰在清晨的微光中翻开煤矿的账本时,那点温馨便迅速被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所取代。

她太了解李文博了,那个男人对金钱的嗅觉堪比猎犬,对权力的掌控欲更是根植于骨髓。

这刚刚冒头的盈利,足以让他那颗潜伏的野心再次蠢蠢欲动。

果不其然,两天后,赵德柱就开着矿上那辆颠簸的吉普车进了城。

他没有去四合院,而是直接拐进了城南一家新开的茶楼。

包厢里,李文博正用盖碗撇着茶叶沫子,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

他听着赵德柱的汇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是这样,李哥。”赵德柱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和不甘,“那个女人,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换了个采掘面,出煤率蹭蹭地往上涨。上个月的账,纯利有小两千。工人的工资一发,那帮泥腿子现在都快把她当活菩萨了。”

李文博“啪”地一声把茶碗顿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

他眯起眼睛,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活菩萨?她懂个屁的采煤!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矿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指手画脚了?”

“可不是嘛!”赵德柱立刻附和,“她上次还说要亲自下井看看,我给拦住了。一个女人家,下井,像什么话!晦气!再说了,矿上的技术活,都是咱们自己兄弟在把关,她懂什么地质,懂什么支护?”

李文博冷哼一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钱,他当然想要,但矿,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沈秀兰的存在,时时提醒着他,这个矿名义上已经不完全属于他了。

“县里安监站下个礼拜要来检查,这事你知道吧?”李文博放下茶杯,眼神里透出一股子算计。

赵德柱眼睛一亮:“知道,李哥,你的意思是……”

“她不是能耐吗?不是会找新矿脉吗?”李文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就跟她说,为了迎接检查,必须保证安全生产,产量先放一放。就照着原来的那个老采掘面,让她继续往下挖。

那个地方……哼,到时候检查组一来,随便找几个瓦斯浓度超标、支护不合格的由头,就能让矿场停业整顿,到时候,这顶帽子,就得她来戴。”

这个计策阴险至极。一旦被安监站查封,不仅利润化为泡影,沈秀兰这个“负责人”也难辞其咎。

到那时,李文博再出面“力挽狂澜”,矿场的话语权自然而然就回到了他的手里。

“高!李哥,这招实在是高!”赵德柱一拍大腿,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沈秀兰并不知道这场针对她的密谋。但前世几十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经历,让她对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赵德柱回到矿上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睛,和开会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排挤,都让她心里拉响了警报。

尤其当赵德柱“好心”提醒她,安监站要来检查,并建议集中力量攻克老采掘面时,沈秀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就是这个老采掘面,在不久之后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顶板冒落事故。

虽然没出人命,但恰逢检查,矿被勒令停产了足足三个月,罚款罚得李文博元气大伤。

这一世,他们想故技重施,把这口黑锅扣在自己头上。

沈秀兰没有声张,只是在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她换上了一身耐脏的旧衣服,头上包了块头巾,出现在了矿井口。

准备下井的工人们看到她,都愣住了。

在他们的观念里,井下是男人的世界,充满了煤尘、汗水和危险,女人,尤其是老板娘这种身份的女人,是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沈……沈老板,你这是?”一个相熟的工头迟疑地问。

“下去看看。”沈秀兰的回答简单干脆,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她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顶积满煤灰的安全帽,毫不嫌弃地扣在头上,又取了一盏矿灯。

赵德柱闻讯赶来,脸色铁青:“胡闹!沈秀兰,你知不知道井下是什么地方?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李总交代!”

沈秀兰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赵矿长,我是这个矿的法人。矿工兄弟们每天在下面搏命,我这个当家的,要是不亲眼看看他们干活的地方是什么样,我睡不着觉。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

她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又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周围的工人们看着她,眼神里渐渐起了变化。

这个女人,和他们想象中养尊处优的老板娘不一样。

她随着第一批下井的工人,踏进了那咯吱作响的罐笼。

铁笼缓缓下沉,光亮被迅速吞噬,只剩下头顶矿灯射出的一束束昏黄光柱。

湿冷、夹杂着煤尘气味的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人汗毛倒竖。

到了井下,沈秀兰没有理会跟在身后,脸色难看的赵德柱。

她几乎是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这一世的谨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道里。

她用手触摸着巷道的岩壁,感受着那里的湿度和温度。

走到老采掘面时,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用一块小石头轻轻敲击着顶板。

“王师傅,”她转身,对一个年过五十、经验最丰富的老矿工说,“你听听这声音,是不是有点空?”

王师傅愣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敲了敲,眉头渐渐蹙起:“还真是……比别的地方闷。而且这几天,这片儿的‘汗’出得也多。”

井下管渗水叫“出汗”。王师傅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个老工人的警觉。

沈秀兰又指向采掘面的深处:“那里的煤层颜色不对,发暗,还夹着泥岩,再往下挖,怕是要见水了。”

这些话,对于赵德柱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正想开口斥责沈秀兰不懂装懂,却发现王师傅和几个工头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是常年在井下和死神打交道的人,对这些细微的征兆最为敏感。

沈秀兰说的,恰恰印证了他们最近隐隐的不安。

“那……那可咋办?”一个年轻工人紧张地问。

沈秀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带着他们走到了另一条废弃的支巷。

这里是前任矿主留下的,因为初期出煤质量不高而被放弃。

“往这边,”沈秀兰用矿灯照向支巷的一侧岩壁,“从这里开个新口子,这边的岩层稳定,而且我看着煤线走向,往里走,应该是块好料。”

这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上辈子,这块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后来被一个外地来的承包队挖开,结果发现是一片储量惊人的优质主焦煤。

赵德柱想反对,但王师傅已经带着人,将信将疑地用钢钎凿开了岩壁表层。

很快,大块大块乌黑发亮的煤块滚落下来。

“是精煤!油亮油亮的!”有人惊喜地叫出声。

整个坑道里,工人们看沈秀兰的眼神彻底变了。

在这个人命悬于一线的地方,能带着大家找到安全的、能出煤的路,就是最大的本事。

沈秀兰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递给王师傅:“王师傅,辛苦兄弟们了。这两天加加班,把新口子收拾出来。安全第一,支护一定要做到位,晚上,我让食堂加菜。”

她没有说一句收买人心的话,但每一个字都落到了工人们的心坎里。

三天后,当安监站的工作人员前来检查时,看到的是一个崭新、安全、通风良好的采掘面,以及一堆堆刚刚采出的优质原煤。

至于那个暗藏风险的老采掘面,早已被封存。

安监站的人员转了一圈,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能在记录本上写下“安全措施到位,管理规范”。

矿区里,关于沈老板“有本事”、“眼睛毒,能看穿地底下的宝贝”的传言,不胫而走。

赵德柱坐在自己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听着窗外工人们的说笑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

他看着桌上那份产量喜人的报表,心里却比吃了黄连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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